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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岱山

岛上的石

走进双合岛,便如进入石的世界。岛给石以躯体,石赋予了一种生命气息,在岛上默默声言,缓缓流淌,如那岛脚下的海浪一阵又一阵地拍击着岸,打磨出海的痕迹。

望着眼前一处处的石:石窟般的攀宕,路面上的石板,石块砌筑的石墙,坡道上的石阶,已被遗弃的条石垒成的石码头……我倏地感觉到,石头的岁月在海风里徐徐朝我走来,带着艰辛,却又蕴藉缕缕韵味。

 

                     石因人而凿

 

悬水小岛其实皆由山组成,一座山可以成为一座岛。剥开山的外衣,露出的便是以石为主的肌肉。石的质地,如一个人的个性,决定了这座名为双合岛的命运。

双合岛位于岱山岛的北端,距岱山岛隔海相望。当地百姓称该岛为“两头洞岛”,缘由原为南洞岛和北洞岛组成。不知何时那两座岛随着地质运动抑或海陆变迁而合在了一起,“两头洞”的名字就本色地留用下来。

我没有找到那两个洞。那两个洞像是已被石头所掩藏,了无踪迹。我只得寻觅石头的岁月,那才是这座岛的历史,也是这座岛何以以石闻名的真谛。

其实这很难。望着岛上平整、厚重而又色泽红润的石头,我确实难以揭开它灵魂深处的秘密。岛上的石头何时被发现?何时开凿?采石又何时成为岛上的主业?这一切谁也说不清。只有零星的迹象无力地表述着,两头洞的石头可能在宋时已开采。明清两朝的两次海禁,又使得岛上的石头再次被深埋,无人问津。据民国《岱山镇志》记载,两头洞的石头在清同治初年已有十余宕口开凿。如此说来,可推溯至同治之前,岛上的石头已被认知和发掘。十余宕口的开采至少说明石头的质地属上乘,于是便一个宕口继一个宕口地开凿起来。到了民国,就累积有四五十宕口。至今,被岛上人称为“攀宕”的宕口达五十余座,石宕则有百余个,成为岛上永远不灭的遗迹。

这得感谢发现岛上石头和开凿这些石头的人们,是他们将埋藏千万年的石头绽放异彩,是他们使得默默无闻的石头蕴含了文化的内涵。自然,还得感谢其他许许多多的人,包括那些有眼光有见识的人们和大户望族的人们,也包括岛上世居的民众,是他们将这些石头赋予了使用价值,把石头的意义一番番地演绎出来。

这一切,皆因为石因人而凿。

人们需要石头,尤其需求质量上乘的石头。建房需要石头,或筑石屋,或固地基,或作墩垫,或做石门,或作门槛;刻碑需要石头,坟碑、纪念碑等皆由石头制作;造桥需要石头,或成石桥,或叠桥墩,或成装饰;庭院祠庙需要石头,或砌台阶,或铺地面,或垒假山,或雕石狮子、石麒麟;铺路需要石头,石板一块块地拼镶延伸,成为一条条石板路;掘井需要石头,内壁用石头砌就,井沿以条石相间;筑海塘需要石头,块石砌堤面,乱石填塘身;建码头需要石头,条石层层堆叠,叠成简易的码头;造船需要石头,船上最早用的锚便是石头制成,称为石锚;做年糕需要石头,用石臼、石夯来夯实粘稠的米团;还有石磨、石砣……旧时的石头几乎处处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人们的生产生活仿佛都离不开石头的影子。难以想象那样的时候假如没有石头,生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是石头提供了人们基本的生产生活资料,是石头造就了人们一种安全感、舒适感,甚而自豪感。直到如今,人们多多少少还离不开石头,那沉默、坚硬、冷峻的石头。

人们需求石头,石头便应运而生。我不知道两头洞的石头何时被发现,可是我想象得出,当揭开表面薄薄的土壤,凿出第一块质地良好的石头时,人们的心绪一定是兴高采烈的,惊喜,欢呼,像是觅到了宝藏一般。于是,一块块的石头被取出。于是,小小的岛与石头一样有了质地,有了光彩,有了可以值得自豪的资本。

双合岛上的石确实与其他的岛不一样,是由火山凝灰岩组成。这种岩石结构层次分明,仿佛可以量体裁衣,一层一层地凿出来,是采石的极佳胜地。我的大姑家就在双合岛上,小时候,我常在那里走亲戚,见识过采石凿石的情景。那时,一座座的宕口已深嵌山中,只几座较浅的宕口还在开凿。几条粗粗的麻绳从山顶挂下来,系着的是石工的腰身。悬在半空中的石工,一手挥舞铁榔头,一手把着锤子,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我不知道半空中的石头如何开凿出来,如何送到山顶或岩底下,但见着这样的情景,心里觉得好奇,感到要凿出一座座的宕口太不容易。倒是山坡上的另一处刚开凿的石宕,让我感觉到了采石的基本一面。裸露的的石头上,一枚枚的锤子如峁钉一般被敲打进石头里。锤子的布局呈长方形,大约二十厘米一枚。当四周均插下锤子,用几支铁棍用力一铲,石板便平整地如婴儿般脱离了母体。将铲起的石板系上麻绳,抬到旁边的堆场上,只要石匠们细致地打磨,石头就有了饰品的光彩。岛上的一座座宕口,就是如此将一块块的石板石条开凿出来,一层又一层,越凿越深,最终开凿成了岛上人们所称之的“攀宕”。

我未打听“攀宕”的含义,想来是要绳子系着才能攀登上来,走出石宕,因为石宕的底已超过地面,深入海拔底下。一个“攀”字,既体现了石宕的深度,需系麻绳攀登,又反映了凿石的艰辛,那些石工脚穿草鞋,腰系麻绳,在阳光曝晒下,在海风凛冽中,一锤又一锤不停地敲打,一块又一块的石头被凿出石层,古铜色的脸上爬满汗珠,湿透的衣衫紧贴脊背。于是,一座座的攀宕呈现在我们面前。

攀宕,刻录了开凿的历史。那是一部石工的苦难史,是他们挥洒汗水和开凿智慧的历史。艰辛开凿,终有结果。石文化的意蕴就汇融石工的苦难,打磨在琳琳琅琅的石头——人们所需的石板、石条、石块等以及经过雕琢刻制的石制品和一面面的石壁之中。

 

                    石因宕而美

 

双合石壁的美景就像画册一般,一页一页地阵列于攀宕间,阳刚,又柔和。

当石头成为一面面的峭壁,当峭壁组合成一座座的攀宕,我的心里就不由震憾。那一座座的攀宕,深达三十米还是五十米?因为有水,我猜不出来。拿小石块扔入水中,只听见轻轻的“卟嗵”一响,有点闷声,仿佛蜻蜓点水似的。我不知水下到底有多深,而高悬水上的石壁却需我抬头仰视。倏地,我感觉仿佛身置一座巨大的石窟中,感到渺小、孤单,见到的也是小小的一片天,显得空洞。这样的感觉,我想,只因石壁太伟岸、太诡异。

眼前的石壁,或利斧削过一般,峭然垂立,或钝刀辟过似的,弯曲却又顺直。有的阔大、高伟、光滑,像浑然天成的山崖,高高耸立;有的狭长、弯曲,成不规则形态,如被海风吹皱后凝固的布幔,粘贴在山岙之中;还有的成孤独的石柱,突兀在石壁之间,像是攀宕长出的一根标杆,峰掘壁陡。石壁呈现的色彩,或淡粉红,依旧保留着原来的本色,或映现黛青色,或深或浅的线条倒挂在石壁上,流淌着岁月的痕迹。想到这样的石壁完全由人工开凿而成,不由感叹连连。

高大而成几何图形的石壁,深邃而又奇拙雅致的攀宕,是石工们一锤一锤挥汗锻打出的景观。山石坚硬缄默,唯有敲打锤子才可让它开口,唯有挥舞铁榔头的人们才令它成为深渊的攀宕,成为岛上一份可贵的遗产,成为石工们汗水溶化成的一种宣言。

穿梭在攀宕之中,会令我一时感觉攀宕犹如石窟,仔细一看,却又非石窟。石窟是人们主动设计所建造,而攀宕是岛上的石工随机开凿所成,哪里能开凿就开凿哪里,哪里开凿不了石块就停止开凿,毫无主观的刻意。大自然赋予了双合岛丰富的石资源,石工们凭着自己的智慧和汗水,是两者共同雕琢了攀宕的雄伟奇异。石壁,便裸露出了原始而清纯的画面。

攀宕的深情容纳了水的驻足,水便给攀宕注入了柔和的情性。那水,清冽,淡绿,富有一种深潭的韵味。冷硬的石壁,在水的滋润下,显现出柔情的一面。那石壁上一横横或粗或细的水的印痕,不就是攀岩钟情于水的记号?攀宕因水而柔美,水给攀宕以灵气。小时候去大姑家时,常与大姑的儿子一起到攀宕游泳,将岛上的腥味、海风粘染的咸味和玩耍时渗出的汗味统统在水里浸泡掉,畅快的感觉立时顿现心际。有时,站在平台似的高处,纵身跳入水中,如箭鱼一般,飞跃或遨游。望着攀宕里的水,回想小时候的情景,感到那水的亲切、温情。真想再跃入水中畅游一番,可惜为保护攀宕,已禁止游泳,成为一憾。

站在攀宕外口,凝视石壁,忽地感到映在石壁上的夕阳是那样若隐若现,忽明忽暗。只见有的石壁多彩纷呈,虚光幻影;有的石壁明亮剔透,反光倒地;有的石壁只为几星光斑,光怪陆离。许是石壁高耸的崖面高低起落,许是石壁上的色彩各异不一,石壁呈现出一幅奇幻的景象,脑子里油然蹦出“石壁残照”一词。不错,这就是“石壁残照”。我的心里一阵激奋,因为虽置邻岛,却总难以见到这个岱山十大美景之一的景观,不由吟咏起清时刘梦兰的诗:“石壁潺颜影倒横,夕阳闪闪十分明。若教移入天台郡,霞彩何曾让赤诚。”

双合的石壁坚硬而有韧性,是自然的恩赐与人类的鬼斧神工共同打造的奇迹,“悬崖峭壁”的概念在此得到了完美的注释。置身石壁围起来的攀宕,感觉那石中透现出的是,袒露而又含蓄,冷硬而又厚重,浑沌中蕴藉了苍莽,在我的人生历练中搜寻不出类似的感受,只觉那是一种无法类比的美。那美,流淌在攀宕里,刻录在石壁上,写意在攀宕峡谷的水中,我无法用更好的语言来表述,只有美的感受在心中一阵又一阵地涌现。

石工们的艰辛劳作给石以生命,石所倾吐出的生命气息在石宕里悠然流长。谁能如石这般有着绵绵的生命?望着峭立的石壁,我幻想印在石的里面,与宕石同在。可是,我不得不哑然失笑。已有着灵性一般的宕石,又有谁敢去冒犯?
 

岛上的石,将注定千年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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