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栈桥，上了渔船。

　　雨中的浙江省岱山县岱衢洋，慢慢地在我们的面前洇染开来，浑黄，一望无际的浑黄，连着灰黄的天，灰黄的雨点，灰黄的雾幕。

　　岱衢洋是上海、定海、宁波、椒江、温州等地间的主要航道，也是大黄鱼洄游产卵之地，去洋里捕猎一回大黄鱼，岂不乐哉？说是出海当一回渔夫，去猎海，其实是当看客，看渔老大捕鱼。上船后的第一件事，船老大交给我们的不是船舵，不是鱼叉，不是蟹笼，而是雨衣和救生衣。穿上救生衣的刹那，一丝恐慌掠过心头，才想到这是下海捕鱼，一种危险的作业。但很快想出理由给自己打气：船这么大，是钢船，就是翻了船，也有人来搜救。起初我们在船上都小心翼翼地串走着，环顾着雨中的海，沉浸于出海捕鱼的喜悦中。

　　船迎风劈浪，望海中心进发，船不时地摇晃，我们不断地为自己鼓气加油，战胜恐惧心理，开始有人向着海大喊大叫，开始有人唱着不着调的渔歌。

　　很快，我们发现不对，敞舱的棚顶是用几根柱子支撑的一块塑料布，一点也不管用，风裹挟着雨点尽情地往我们身上泼洒，而且，船晃得越发厉害，站不稳。叶辛老师几个趔趄，我们忙劝他靠驾驶舱那面坐下，贾秀莉和苗莉也经不住晃，挨着叶辛老师坐着。苏沧桑和鲍贝则在右船舷坐着，背对着南风，撑着伞扛着风雨，一动也不敢动，李国平、导游王施乐及工作人员、电视台记者撑着伞围着她俩，替她俩挡风雨，那样子像保护大熊猫。大家虽然还不是相互间很熟悉，但大家互相关照，共对风雨。

　　船离岸愈加的远，转眼间看不到栈桥的影子。

　　云层渐渐地变得灰黑，压得很低，离我们的头顶很近，仿佛是从我们的船顶擦过，仿佛能伸手摸到似的。雨点更密集，风更大，这样的风雨，即使是夏天，依然带着冷冷的凉意，急雨打得船篷响，打得雨伞响，把大家的鞋袜及裤管泡透了，衣服也多处浸染上浅浅的湿痕。我急忙挨着叶老师右边坐着，替他挡着南来的暴风雨，怕他着凉感冒，因为他年纪最大，受不起折腾。邵顺文跑来跑去，在指挥着船老大捕鱼，秋阳在抢拍镜头，其他人则躲在驾驶舱里不敢出来。

　　我们因忙着防范大雨的侵袭，何时下的鱼网，何时下的蟹笼？都不知道。船老大和一个水手站在船头，不畏风雨，在沉稳地操作着网笼。

　　再四顾大海，汪洋一片，我早没有了方向感。船的四周到处是海，到处是浊浪，看不到岸，看不到岛屿，看不到生物。这时，我适应了凶波险浪和急风骤雨，心里反而没有一点畏惧感了，反正豁出去了。我只觉得与海愈来愈亲近，我已洞悉了它的风雨中狂野的情致。船在大海中，像一片小叶子，飘来飘去。我的船，我同船的文友们，只能顺从海的苍茫，依赖海的浮沉，感慨海的任性。

　　不久，又能看到天边的一些灰带，那是岛屿。羊府宫在哪座岛？航海的灯塔在哪座岛？海上丝绸之路的驿站在哪座岛？我在努力地找寻着。据说，岱衢洋的一个岛屿上有一座羊府宫，建于清乾隆年间，供奉着羊府大帝，是为了纪念一个姓羊的船老大而建，因为那个姓羊的船老大在海上救人无数，死后被玉帝封为羊府大帝，掌管海上的生死。每年的渔汛期间，东海渔民争相去羊府宫烧香求福。

　　鱼网拖上来了！

　　蟹笼拖上来了！

　　大家欢呼着。那幸福的欢叫声，把我的思绪打断，把我从对岱衢洋历史和风物的幽远搜寻中拉了回来。

　　拖上来的鱼网和蟹笼，倾倒在船舱里，船老大在清理着网，把鱼都放在一个筐里，大家目不转睛，注视着网里，生怕到手的鱼和蟹逃走了。可惜现今的岱衢洋实在太贫瘠，这个昔日的大黄鱼故乡已经极少有大黄鱼了，这个昔日的“鱼都”已经很空洞，我们只捕捞到一些小鱼小虾，如小鲳鱼、小米鱼、豆腐鱼等，最大的鱼只有手掌那么长。我看到两条手指粗的金黄的小黄鱼在那里乱跳，立刻，贾秀莉敏捷地把这两条小黄鱼和一只小蟹放生了，放归大海。

 　　船老大冒着大雨，继续放网放笼入海，把大家的希望再次种在海水里，继续地等待。

　　我说：“我希望捕上来一只金灿灿大黄鱼。我希望捞上来一件沉甸甸的秦代时徐福船队遗下的古物。”船老大惋惜地说：“这岱衢洋里很难捞到较大的大黄鱼了！古物也很难捞到。”是啊，海也是一个有底洞，海鱼也是能捞光的。据《浙江当代渔业史》载：“1967年，舟山黄鱼汛时，在岱衢洋渔场捕捞的船队，仅浙江的机帆船有8000余艘，其中舟山的2212艘。”再加上江苏、上海、福建等省市的渔船，在岱衢洋围捕大黄鱼的渔船何止上万艘，滥捕大黄鱼，给大黄鱼带来灭绝性的打击。

　　船老大再次起网起笼，果然捞上来一只足有一斤重的大螃蟹，这只蟹大概生长有几年了吧，给全船人带来了足够的惊喜，这突然而至的喜悦冲走了大家的被雨水淋湿衣服、淋湿头发的狼狈。邵顺文喜颠颠地把大蟹送到叶辛老师面前，让叶辛老师也摸一摸大蟹。

 　船行大约二个多小时后，对面开来一只船，一看船上人的那装束，就知道是我们自己人，我们此次采风的作家，是分坐两艘船先后下的海。我们朝对面的船高兴地大喊大叫、招手，对方马上也传来回应，两船在大海上胜利会师，众人无不欢欣。两船渐渐靠近，李国平兴奋地举起那只大蟹，朝对面船挥动着，拖长了声音大叫：“我们捕到大蟹了！你们呢？”

　　李国平胜利的欢呼和喊叫，不知对面船上人听到了没有？我听到了，大海也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