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东沙古镇
古镇依着这一片海而建,在海的东边,叫东沙。古镇是浙江省岱山县一个幸存的海岛古镇,与江浙一带的陆地小镇很不一样,它的镇中心没有小桥流水,是实心的小巷小街和后院,它只是前面是海,后面是山,它在水一方沧桑着,在海风里开放,在海雾里含蓄,多了海的气势,多了山的韵致,多了岛的独特。
这一片海,叫岱衢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岱衢洋里冒出了数不清的大黄鱼,大黄鱼洄游到这里产卵,每年春夏之交形成大黄鱼渔汛,金光灿灿的大黄鱼,把海都染黄了,大黄鱼“咕咕”的叫声,彻夜不息。岱衢洋从此成了大黄鱼的故乡。大概从秦代开始,徐福的船队停泊在这里,徐福想把这里做为继续东行的中转站,便把三千童男童女和百作工匠中的一部分留了下来,这些留下来的人,靠着大黄鱼的滋养,他们在这块土地上扎下了根,和当地的河姆渡羽人一起,打桩捕鱼,搭篷晒鲞,渐渐形成了一个临海小渔村。小渔村依着岱衢洋,传递着它的故事和传奇:寻找不死之药的徐福的故事、羊府大帝的传说、泗洲大帝的传说……
东沙小渔村枕着岱衢洋,岱衢洋抱着东沙古渔村,岁月匆匆更替,一下子从秦代走到唐代。唐代,这里是高丽使臣来唐朝时的必备中转休憩站,这里已有供使臣住宿的驿馆,已发展为小集镇了,这里有了更响亮的名字:东沙镇。东沙镇从唐代走到明代,镇与海,温情脉脉,唇齿相依。明清两代,朝廷先后两次海禁,吃大黄鱼为生的海上居民,被迫内迁,东沙镇,成了一座空镇,渐渐地,木头做的房子,都化做了尘土。几百年时间,或是几十年时间,一个木房子建筑为主的渔村渔镇的消失,像一阵风,很难留下踪迹。
等到开禁的时候,已是1688年(清康熙二十年)。
海禁一开,东沙古渔镇上,跟着冒出了数不清的渔民和鱼商,冒出了数不清的鱼行和商店,冒出了一个叫横街的丁字形鱼市。远近的海客津津乐道地传递着这样一条极富煽动性的简短新闻:东沙这块地“门前一港金(大黄鱼)”。渔民在岱衢洋里意外地捞到了密集的大黄鱼,鱼大价好,渔民的腰包很快鼓起来,第一批到岱衢洋来捞鱼的,都成了殷实人家,他们在东沙古镇的废墟上,又开始造房,造二层的楼房,楼上住人,楼下做店铺。鱼商、丝绸商、米商、木材商、百货商陆续登岛,在这里营生;柴炭、毛竹、铁器、绳索等商行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东沙古镇很快恢复了生机,横街渔市日夜繁忙。冒出来的这些带海味的二层房子,依山而建,黑瓦灰墙,飞檐翘梁,木头上雕着花,房与房之间层次分明,尽管房屋主人一再费尽心思藏愚守拙,藏富不露,但外人一看就知道这里殷实人家多,更加上古镇的天主教堂、老银行商号这些特别扎眼的欧式建筑对人们视觉和心态的冲击,当时的人们开始艳羡地称古镇为海上“渔都”。
大黄鱼快乐地欢叫着,古镇上的人们得意地欢叫着,古镇的鱼市日夜不停地欢叫着。每逢渔汛,江苏、浙江、福建诸省的渔船不召自来,都冲着金灿灿的在黄鱼而来,一夜之间,聚集东沙,“船以千计,人以万计”。
疯狂的捕捞,海也会淘空,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人们突然发现,大黄鱼少了,大黄没了。岱衢洋是古镇的第一层肌肤,大黄鱼是古镇的第二层肌肤,没有了大黄鱼,古镇开始快速地枯萎,又一次走向破落:渔埠上的渔船一天比一天少了,横街上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了,深院大门的铜环上生了绿锈,瓦檐上长了青草……商人不再来投资,远处的渔民不再光顾,本地的渔民,活络一点的,陆续往外迁走,“我悄悄地走,正如我悄悄地来”。东沙古镇因大黄鱼而兴盛,因大黄鱼而败落,鱼去海空,人去楼空,剩下一些白发翁媪,守着风光不再的家园,守着不老的横街街口。
东沙古镇,等我二千多年了,最终,等来了我。我没能赶上大黄鱼渔汛而成为富翁,还算有幸,我能成为古镇的行者,我能来捡拾古镇的陈年旧梦。我抵达古镇时,我带着几多的欣喜,我抹掉脸上的雨点,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和古镇站在一起,没入古镇黄昏的暗暗天光。
湿湿的古街道,依然漫洒着一层海的咸涩。曾经,这里铺幌招摇,人声鼎沸;曾经,依镇临海的二十多座渔埠头上,渔船排起十多里的壮观长龙,渔船上的渔工,从各船络绎而出,上横街喝老酒,吃香干,顺带捎些布和日用品回去;曾经,横街最兴盛时,三千多艘渔船集骤岱衢洋赶大黄鱼汛,收购大黄鱼的鱼厂有近二百家,古镇有几十万斤的海鲜吞吐能力;曾经,这里可遥遥看到岱衢洋里的桅樯如林,帆影点点;曾经,可不时听到“渔船拢洋了!渔船拢洋了!”的急切呼喝声;曾经,这里发生过无数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的故事 ……
我看完中国渔业博物馆,看完横街,意犹未尽。我有些恍惚,有些苍茫。山嘴头、兰田、沙河口,我都想去走走。我想去老河、戊辰河边看看古镇居民担水的古石径,我想去看看腌鱼的落地桶,我想去摸摸晒鱼的竹簟,我要到红祥棉布店、聚泰祥绸缎庄、严永顺米店、三阳泰南货、鼎和园香干、王茂兴老酒、高元春饼店等这些经历了百年海风吹打的老字号里去坐坐。我嗅到了古镇久远的独行味道:鱼鲞的清香、香干的脆香、老酒的醇香。我听到了古镇不一样的声音:渔船渔网倾倒鱼时的“啪啪”声、菜刀切入鱼时的“吱吱”声、渔民腰间的铜板碰响时的“叮当”声……
如果我生在清代,或是生在民国,长在东沙古镇,我一定也是一个出色的渔民,打鱼、运鱼、劈鱼、腌鱼、晒鲞、装篰,会是我的生活内容。我抚摸着四合院里的水缸,我抚摸黑瓦间的青草,我一遍遍地呼唤着“归来吧,大黄鱼!”我不甘心古镇的没落。咕咕叫着的,一群群的大黄鱼会回来吗?拍岸而来的,悠悠的渔歌号子会重响吗?我要在古镇住下来,我要点亮临海的窗灯,照亮大黄鱼回乡的路;我要执着地陷入一种冥想:多年后,大黄鱼回来了,古镇又鲜活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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