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盐田
在岱山,我习惯一个人在岛屿上独行。
在岱山,我习惯站在岛屿的高处眺望。
这里,四百多个岛屿星罗棋布,自古就有“鱼盐之利,舟楫之便”。视野中,海天一色的迷蒙中,一朵朵海滩之花盛开着,那就是岱山的盐田,晒盐的田。如果从天上鸟瞰盐田,盐田像是安放在海边的一块块巨大的镜子。
盐田,摊晒着,一格一格的,四方形,闪着光,亮着波。看护、浇灌、创造这些海涂花朵的,是远古的宿沙氏,是清代的王金邦,是当代的盐民刘景昌、陆来富、董贤根、徐信高、金林德、王维宝等为代表的制盐工艺创新者,是无数勤劳朴实的岱山盐民。秀山、摇星、岱北、太平、桂花、渔山、高亭、青黑、后岸、海丰、茶前山、岱南、双峰……岱山这些盐场的盐田,都是大海的恩赐。
盐主要分为海盐、井盐、湖盐。岱山之盐,属于海盐。在我以前的瞎想中,以为海盐就是从海滩上像担沙子一样担回家来即可,或者像采煤那样,是挖掘出来的整块的盐。这次亲历岱山海岛,眺望盐田,亲近盐田,才知道,海盐不是现成的,不是盐沙,海盐要从海水或海泥中提取,晒出结晶来,工艺复杂。可以说,盐,来之不易。
天下之利,盐利居半,历代统治阶级对食盐的掌控都很严,岁月悠悠,盐史悠悠,眺望盐田,回顾盐的制作沧桑史,感慨良多。
岱山是全国海盐的主要产区,其盐史有文字可查的,是起自唐乾元年间;从南宋开始,岱山盐以色白、晶匀、质好、味鲜而列为皇家“贡盐”;北宋时期,制盐者日众,盐场初具规模;现在岱山有盐田几万亩,是浙江省最大的产盐区。
岱山制盐史,就是盐民的垦海史,坎坷曲折,漫长悠久。古人制盐,以制卤、煎煮为主,称为煮海熬波。后来发展到以制卤、摊板、收盐为主,称为板晒法。现在沿用的是以制卤、结晶、整滩为主的滩晒法。清代嘉庆年间是制盐史的一个分水岭,之前的几千年漫长制盐,称为煮海,之后的160余年制盐,称为板晒,就是用木板晒盐。1964年,盐民将刮泥淋卤改进为由海水直接蒸发制卤,采用滩晒法,制盐的劳动强度大大减小。
每一粒盐,都是盐民的汗水换来的。元代的《熬波图诗》中描述盐民煮海制盐的悲苦生活:“人面如灰汗如血,终朝彻夜不得歇”。过去的一首盐谣,也生动地道出了盐民的生活清苦和劳作的艰辛:“一根里格扁担挑勿弯,二只里格脚底磨沙滩,一年三百六十里格天呵,祖祖辈辈挑盐担;起早里格摸黑出门槛,十里里格沙滩走往返,阿拉家人无靠里格山呵,挑来挑去是烂泥滩;苦海里格苦水苦扁担,苦屋里格苦路苦海滩,行行呒没介个里格苦呵,两行苦水拌苦饭。”现代制盐,虽是机器加滩晒制盐,仍是劳动量大的产业,制盐过程中,盐民要像看护婴儿一样守护盐田,尤其是下雨的天,要及时把卤水放回卤水池,以免雨水冲走居留权水。
我知道,盐田喜欢被眺望,喜欢视野开阔,盐田喜欢阳光和风。我在想着,月下的盐田,雨中盐田,雾中的盐田,又是怎样一番情境呢?
一只海鸟衔着一只鱼悠闲地掠过盐田。
一朵白云被海风催促着悠闲地掠过盐田。
盐田,开放地舒展着;盐花,剔透诱人;盐堆,洁白晶莹。盐田、大海、白云、蓝天,互相浸润,互相渲染,交织成一幅绚丽迷人的多维画图。
盐的味道,有咸有涩有鲜,就是生活的味道。无论是早晨、薄暮,还是黑夜,盐民守着盐田,守着家园。海涂平缓,压滩机在响着,提卤泵在响着,旋卤打花机在响着,盐民在盐田边纳潮、制卤,盐民在打卤、整滩,盐民在推盐归堆,盐民在挑盐回家。采盐人的身影,让海滩不再寂寞。从第一步滩田,到最后洁白洁白盐的结晶出来,可以欣喜地看到大自然的神奇,看到海的神奇。采出的岱山海盐,丰富了盐民的一个又一个日子,记载了盐民的一个又一个朴实故事;岱山海盐,凝结了盐民太多的汗水;岱山海盐,丰富了天下苍生的味蕾。
我匆匆而来,又要匆匆而走,我对盐田的眺望,是一种难得的奢侈。五十年之后,亦或,一百年之后,这些盐田会像晒盐板一样,从我们的眺望中消失,到那时,一台机器就把海水直接提纯为盐,盐田就成了传说,成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