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纸,海为墨,大写岱山
键盘敲出这么个题目,自己也吓一跳,感觉上就像是在拉开一副发号施令的架势,想要召集起多么雄奇曼妙的文字队伍,组成一个个不同凡响的方阵,以展现岱山的大气大美。其实这对我来说,根本是做不到的。可当我打算把它删去另换一题时,忽然又犹豫了,这个题目是怎么跑出来的,它本身有没有意义,即使做不到挥笔成文,是否也还能够有话可说?
原始的想法实际上很简单,那就是觉得岱山难写。不是没有东西可写,而是可写的东西太多;也不是没有人写过,而是写过的人太多,包括我自己。从认识岱山那天起,至今有四十年了,尽管来本岛的次数算不上频繁,对它属下的那些岛屿,去过的也有限,但念想是经常的。我想如果一个地方能搅动你大半生的岁月,那么,这辈子你都忘不掉它了。这当然有着好多方面的因素,但最个人的往往也最重要,或许正是基于这种情感的私密性,在参加岱山举办的第二届中国海洋文化节之前的许多年,我没有写过岱山。缺乏个人印记的书写难免平庸,而过于个人化则容易忽略一个地方最本质的东西。那一次是个公众活动,同行的还有陈世旭、叶文玲、赵丽宏、邓刚、任芙康等作家,主办方要求每人一篇,我写下了《岱山的海是可以亲近的》,像个第一次到岱山的外地客。
没成想几年过去了,期间又到过岱山几处岛屿,仍没有写什么。但今夏三江码头的快艇载我驶向高亭,再往岱山,也是个公众活动,谓之采风,过后要为之留些文字那是当然的了。在岛两日,一日骄阳,一日大雨,很是犯愁,想不好什么样的文字才能对得住二度书写岱山的运笔。说岱山可写的东西太多,自有已然成文的篇目为证,那些字里行间的岱山,确如玉树琼花、满目缤纷;说写过岱山的人太多,列一张作者名录便知,写家抑或游客,出名的和不出名的,均不乏其人。然而仅以此来了解岱山,也许除记住几处地名,略知一点感悟一些抒情,对岱山境界与气度的层面,怕是难以抵达的,虽然一般的阅读诉求并不在其文史沿革的价值走向及海山风物的美学体系,但已经有了那么多的走马观花,岱山确实也更需要有一些大写的篇章了。
位于岱东的超果寺在古昌国县时代是首屈一指的庙宇,民国《岱山镇志》称其为“岛中最胜者”,据说宋建炎三年末,李清照还来此住过几日,那首非常著名的《渔家傲》就是在此间写下的。倘若此说出处翔实,那么李清照写于超果寺的“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豪迈健举,真可谓是“大写岱山”了。至于词中的与天帝对话,“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的酣畅淋漓,说她是以天作纸、泼海为墨,似也未尝不可吧?虽然查《宋词选》,注释中未见关于这首《渔家傲》的创作信息,而在黄昇的《花菴词选》中,则将它题作“记梦”,但无论是借助梦境也罢,也无论这梦究竟是不是在岱山超果寺做的也罢,哪怕说来牵强,我觉得“天作纸,海为墨,大写岱山”这样一种行文风格对于岱山,应该也是有意义,或别有意味的。
所谓天作纸,无非是空间感的一种强调。岱山跻身海天之间,其空间不可谓不大,过去我听人管磨心山叫摩星山,也许“磨心”二字显得有禅意,但显然“摩星”的意思与天更密切。人们现在的解释,说是从天上俯瞰,这座山的形状和象征如何如何,倘若再浪漫一点,说整个岱山就像天空映在大海上的倒影,那岂不是只有以天作纸,方可更广泛真切地将其完美展现?至于以海为墨,我的理解是但凡写给岱山的文字,海的禀赋不可或缺,她的声势,她的深远,甚至她咸涩的滋味,都应当有所体现。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说的正是因地制宜,在岱山这样的岛屿,离了海的任何文字,无疑都只会差强人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把自己写岱山的路给堵死了,事实上我能写的,也只是一点局部,某个场景,或是短暂行踪的零星纪录。好在最近的岱山之行去了以往不曾到过的两头洞,见识了被称作双合石壁的一处景观,颇觉新奇。这个在古人大量开采石料后残存的遗迹,到处是石笋、石壁、石幔、石廊和石潭,裸露着原始的野性,有人形容其为“米芾的狂草”,如此的巨幅书法,那倒真是要衬着天幕,在海的潮汐声中来欣赏的。同行者中有不少人都表示了一定要写写这里的雄奇绝美,我想,移步换景的游程所见,无疑会被他们详细记录成文,毋庸我赘言,想说一说的也许只有两点,一是两头洞原系悬水孤岛,在它与高亭之间,隔着一条仇家门(或曰仇江门)水道,但现在没有了,人工修筑的海塘可使车辆直达双合山脚,两头洞成了半岛,先人们摇橹驾舟、在激流漩涡中运输石材的非凡之举也随之成了无法体验的纸上记载;二是今天谓之“双合石壁”的景区,已经做过了修整,但是不像国外的一些遗迹,譬如柬埔寨的崩密列废墟,只搭建一些便于游客行走的木质通道,其余均原封不动。双合山的游步道修得很规整,因为与山石相对契合,倒也不显得突兀,然而另有一些新造的建筑,像东方蜜月城堡处的所谓鹊桥,所谓海誓山盟,就不免过于喜剧化了。当然,总体说来,两头洞岛的双合石壁立于海天之间,还真是岱山的一种精神象征,无需作任何诠释,就是一个大写的岱山。那么,既然做不出大文章,就为这“大写岱山”的双合石壁写首小诗吧:
在双合山采集石材的工匠们踏海而去
凿声叮当成了崖壁上的野花
后人谓之鬼斧神工的惊叹,于他们无非是
餐风饮露的年复一年,头顶一片天
身环四面海,命若悬水
后人的后人循墙基、台阶、桥面和牌坊指引
前往探寻“两头洞石”原始版本
在资源消耗中重构的另一个美学体系
那些石宕和深潭,不动声色
反衬着世俗解读的画蛇添足
相关阅读:
- ·美丽海岛作品小辑(2013-0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