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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岱山

在岱山,采集诗画素材

   在岱山,采集诗画素材
                           
                                                          张恒
 

就从鹿栏晴沙开始吧。那里是江浙沿海最长的一条海滩,应该最能展示岱山海岛的意境。
有很多人于我之前就来了。他们顾不上海风掀开裙裾,顾不上海浪涌上脚背,向辽阔的海和高远的天伸开双臂,似是要把这海天之间所有的景致揽入怀中。
我有些后悔,或许最好的诗画素材已经被他们抢先得手。据说,清晨的时候这里的海最是妩媚,像一场春梦后的女子,浅袖薄衣,含情脉脉,丰腴的躯体随晨曦渐露轻轻蠕动,淡淡的香气随氤氲的薄雾悄悄弥散,那该是多么富有诗意的画面!
不过,这个时候也好,阳光早已蒸发了雾气,大海一片澄净,格外靓丽,恰如那位稍作修饰、略施粉黛的女子,清晰地呈现在世人面前,给世界一片惊艳。于是,我看到了大海的壮阔和悠远,深邃和神秘,变幻和永恒。这就让我不再沮丧,鹿栏晴沙海每时每刻都在演绎着不尽相同的美景。
海浪像裹挟着平仄的诗句,捎带着吟唱,弥漫着雾气,从远处一行行向沙滩书写,合辙押韵,一气呵成。海鸥俯冲下来衔走一句,却丝毫不影响诗的完整。我猜想,肯定也有鱼儿啜破诗的韵脚,但也看不出诗句有丝毫的不连贯。我知道,这是大海永恒的诗章,书写了千年万年,不因冷暖而改变,不因昼夜而歇息,不因狂风暴雨而中断。这样的诗句,也只有睿 智的大海能激发灵感绵延不绝;书写这样的诗篇,也只有浩瀚的大海能饱蘸笔墨永不枯竭。生命就是在这样的诗篇中孕育,并随着诗句的一行行递进走向沙滩,走向森林,走向大自然。
此时的大海,又仿佛是一张巨大的熟宣,堆积厚重的底色,一支无形的墨笔蘸着海水在深蓝的底色上稀释,写意,于是,一朵朵乳白色的浪花便随着诗的韵律一层层向沙滩漂移、绽放,把最惊艳的一抹色彩留在了沙滩。这或许是地球上花期最短的花朵,但同时也是地球上花期最长的花朵。千万年来她一直就是这么在绽放中凋谢,又在凋谢中绽放,与大海同在。她是大海的羽衣,大海的笑靥,因为有了浪花,大海便风情万种,百般娇媚。人类也正是在大海中采撷浪花移栽至大地,才使得世界姹紫嫣红,丰富多彩。
很想登上三面连着沙滩,一面伸入海中的泥螺山,随着这只硕大的泥螺爬向海中,穿行于源源不断叠向沙滩的诗行,融入诗的意境之中,体味那种波澜壮阔和磅礴大气的境界;抑或融入大海的底色,被海水涂抹,被海风写意,幻化成一朵绚丽的浪花,回归生命的起源。更想生出一双翅膀飞至海鸥翱翔的高度,去追逐大海诗章开篇的源头,去探寻浪花最初绽放的海域。
我踏着浪花凋谢的湿痕寻觅渗入沙滩的诗韵,感到脚下有缠绵的蠕动同行。只是这种蠕动不像其他地方的海滩那么柔弱,而是传递给人一种坚韧、刚毅与厚重。看着这片泛着青灰色的沙滩,我想到了金属特质,想到了人们赋予它“铁板沙”的内涵。这就不难理解隋末的骠骑将军陈棱率兵征剿流求途经岱山时为什么要在鹿栏晴沙一带安营扎寨,这片铁板沙可是能跑得了马停得了车的。这自然又让人想起和相信,当年秦朝方士徐福入海求仙在这里中转是有缘由的,三千童男童女汇聚至此,鹿栏晴沙就是人间最美的仙境。
一片白云从鹿栏山飘来,隐隐地我听到清代诗人刘梦兰的声音:“一带平沙绕海隅,鹿栏山下亦名区,好将白地光明锦, 写出潇湘落雁图。”
 

真是惊喜,那满山遍野生长的都是诗的胚胎,稍稍整理就是一组组内涵丰富的诗章,意境绝不逊于唐宋诗人的长歌短令;那峰峦沟壑流淌的都是画的颜色,简单涂抹就是一幅幅色彩绚丽的画图,美妙绝不亚于明清画家的山水写真。位于衢山岛的观音山居然是这样一处极具原生态的绝美之地,叫人始料未及。
太多的景致让我的视线有些无序,需要坐下来梳理一番。头顶,是从岩壁处伸过来的一蓬苍翠树冠,有黄山迎客松的神韵,蕴含一座山的挺拔,一座岛的巍峨。旁边,有一簇素雅的小花碎碎地开,从容淡定,禅理至极,仿佛是在把一座山的从容和一座岛的淡定默默地展示出来。坐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的身心虽然挺拔,思维却碎了。
于是,许多的发现和感悟便混合一起,在行囊里蠕动着,像破茧成蝶的蛹。
这时,初涉山路遇见的那条小溪便流到了心里,水花溅湿了眼,误把远处在绿丛中跳跃的红颜当做了杜鹃花的落红。尽管我知道观音山也是杜鹃的故乡,每到春天绽放在坡地和山梁的花束是季节里最美最具风情的景致,可眼下已是仲秋,细想,那斑斑红颜要么是早熟的红叶在茎脉里调色,要么便是观音山特有的长尾雉在绿荫中休憩。
从半山腰“鹰嘴岩”带回的那些石头意象,这会儿也被乌贼峰旋下来的山风吹活了,一下子从我的脑海里窜了出去,变成真真实实的飞禽走兽,藏匿到草丛中间和密林之上,发出低吼和鸣叫,此起彼伏,不知是感谢我的青睐还是发泄对我的不满,似是把蕴积了很久的能量全都宣泄出来。寻着声音望去,忽觉一座山都在律动,低吟浅唱,所有的生命音符都被激活了,正在演绎一场优美动听的交响。
震撼之中,我发现观音山五座山峰顺着我所在的视角仰望,很像是五座超大的竖琴,组合成一支特别的弹拨乐队,在云雾中以山谷为音箱,以密林为琴弦,以风儿为玉指,弹奏出岱山岛最美的生态和弦。可以想象,因为这五座山峰在舟山群岛北部近千座岛屿中均是最高的,这响彻云霄的音律一定会像“五峰穿云”的雄伟景致一样,成为岱山岛诗情画意中独特的元素。很想立即腾空跃起,和被湿润的东南风送上岛来的大海水蒸气一起,形成迷雾,往山顶爬升,缠绕在最高的峰巅,演绎“观音驾雾”的禅境。
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寺庙都建在观音山上,而且面朝大海。广济寺、洪福寺、普庆寺、洪因寺各占其险,各显其幽,营造一种佛教气息十分浓郁的境界。这也让我理解,观音山之所以成为舟山群岛中的佛教圣地,成为观音菩萨的道场之一,号称“第二海天佛国”,与普陀山一起并称“佛国姐妹山”是有缘由的。
观音山的自然风景是不是也因为有了佛光映照,浸透佛音梵呗而格外的美丽和柔情?
可以想象,在观音山暮鼓晨钟饱含禅理的响声里,满山的翠绿不仅会加速生命的孕育,还会催生智慧的交融,它会带着一种真实的随性,向往一种高度,向往一种境界。在佛光和圣灯充满启迪的照射下,裟椤花正开着,绝美的美人红也会每年撩人一次。
观音山有太多的美景和诱惑。然而,我毕竟不是一个想超凡脱俗的人,我只想在这里采集诗与画的素材。我还得走,带着观音山的自然风情和人文底蕴,让背影变成观音山的一蓬草,一棵树。抑或,一块象形象意的石头。
 

是无意中在高处俯瞰到了东沙古镇的全貌。就在视线游离的过程中,我心绪一震,整座古镇所呈现的素雅景象不就是铺展在岱衢洋大海湾的一幅水墨长卷吗?
三面环山,一面濒海,西沙角、念母岙、沙河口自西向东环列,与山渚头岬角相连形成的圈状地带呈南高北低之势,很是契合一幅画的整体布局。而且以青灰色材料为主建筑的房屋依地势次第而落,凸显出远近分明、错落有致、色彩微妙、意蕴丰富的特点。整个古镇的意境就是一幅水墨画的意境,景意悠远,气韵幽深。
其实,走进古镇便又发现,这里的每一栋民居,每一座店铺,每一家货栈,每一条巷道……不仅是古镇的组合件,也是独立装裱的一幅画。老街两旁的古民居,无论是俞家老宅,还是董家大院、孙家古屋,抑或其他的寻常屋架,从其宏观内涵以及微观细节中,皆能看出蕴含海岛鱼镇建筑风格的元素。挑着历史负重的飞檐翘角,镀着时光釉色的画梁雕栋,涂着岁月烟火的山墙照壁,无不写意着海风海韵。这样的古民居,就是立体的画作,是用生命水墨凝聚而成,风雨不腐,尘封不蝼,世界和人心都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宁静而守恒。
即使带着多元文化色泽的宗祠、庙宇、商号,无论使用的是本地木材还是外运来的石料,无论是民族建筑风格还是西洋建筑模式,但其人文内涵的本质不变。透过斑驳的建筑体,能想象到古镇先人背靠青山,面对大海,拓荒结庐的艰辛与幸福;能感悟几百年来一代代古镇人传承文脉,扩镇兴市,缔结陆地和大海生命情缘的执着与坚守。在漫长的时光里,古镇人用个体的智慧和家族的力量,以及一座镇的卓识远见,打造的不仅是这独特的古镇建筑,还有一条从古到今、从陆地到大海,从现在到未来的生命之路。
古镇的巷道最有诗意,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平仄韵律上,隐约有抑扬顿挫的声音由下而上升腾,回旋在氤氲着鱼腥味的幽幽瓦楞上,流淌在裹挟着咸涩味的阵阵穿巷风里。嵌有车辙痕的麻石板,似乎就是《中国渔业史》的一页,记载着东沙渔港曾经“船以千计,人达数万”的盛况,记载着“才见喧闹朝市散,晚潮争集又横街”的繁华。有沿着古巷一直走下去的意念。走向时光的背后,去看“东沙角一隅,居民三千,大小店铺四百余号”的历史;走向秦始皇时代,走到徐福的船头,看三千童男童女怎样来到仙岛蓬莱……让梦想的思维和生命的脉络与古巷相连,交织成一张网的缆绳。
叩开横街古巷一扇厚重的双扉兽环大门,一窗疏影,映出几枝素竹,挑起恬淡的岁月;几峰假山,衬出一壁浮雕,折射从容的生活。砌工精湛的花台,姿态优雅的树木,陪伴的不仅是一座房,几代人,还陪伴着一脉相承的骨肉亲情,以及用骨肉亲情凝聚而成的传统文化。篾笼中的画眉和花缸中的游鱼,或许和我一样只是这老屋里的匆匆过客,但吊檐、门窗、门楣上面的雕饰镂刻,却见证了一个家族朴素伦理的诗意传承。谁能说老屋里陈旧的物件不是诗的绝句?谁能说老屋里黝黑的颜泽不是画的底色?就是端坐在斑驳墙根下眼睛有些浑浊的老阿伯,那额上沧桑的皱纹,身上朴素的衣着,甚至所说的话语,都是我想要的素材。
阿伯说,我听到了岱衢洋大黄鱼“咕咕”叫声……
 

与观音山、秀山相比,燕窝山在整个岱山岛算不上起眼的地方。它原本只是主岛伸向西北海中的一座小岛,和主岛似连非连,有半岛的意味。可因西南面有一片面积不大的海礁群,其礁石形态各异且又大多形如竹笋,色如竹笋,有着独特的意境,故而声名鹊起。
此时,我就临海而立,视线反复缠绕在这个叫“燕窝石笋”的地方。视觉里的信息不断传输到大脑,思维迅速调动起所有的记忆,反馈出的结论始终都是,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礁石。
真是难以想象,千万年的海潮冲刷,居然将百来米长的礁丛衍化成了一丛丛海蚀柱,一座座海石礁,一个个灵性生动的生命意象。以石笋为主体的海礁群就像一座生态园,聚集着和谐相处的自然生命。那一枚枚矗立的石笋,有的粗壮高大,岿然直挺;有的纤小玲珑,挤在礁石之间。亦有连体的石笋,携手并肩,亲密无间。这些石笋或许是因为成形的时间有区别,所以外表颜色不尽相同。有的呈黑褐色,有的呈土黄色,还有的褐黄中点染些许桔红色或朱红色,七彩斑斓。而另一些礁石又有些动物的模样,造型和姿态很像是生态园里的偷窥者,流露着对石笋的觊觎。不远处的那只“海豹”活灵活现,豹头一会儿没在海里,一会儿又钻出水面,始终朝着近前的一根石笋做着扑上去的姿势。可是我知道,千万年过去了,它一定始终都是这样的姿势。我不知道它要等到什么时候,莫非要等身后的“海龟”游过来助它一臂之力?
当然,还有些礁石凸显着自然本真,在海水的冲击与滋润以及海风的卷刮与抚摸下,练就从容淡定的无畏身心,保持着原本孤傲与直白的性格,骏逸而不失圆通,凛然而不失含蓄,甘做一园石笋和海兽们的背景和陪衬。这是海礁的境界。
无论是象形还是象意,海礁的本质内涵和精神境界都是值得敬畏的。海浪依旧延续着千万年不变的本性,一阵阵向这片海礁冲击过来。那些石笋,那些海兽,那些礁石,一次次迎接着海浪的撕卷,岿然不动。海鸥被感动了,时而飞下来陪伴着礁石,想以自己弱小的身躯传递给礁石一些力量。而后,海鸥又带着礁石无畏的胆识和超脱精神,凌空展翅,搏击海天,让礁石的神韵飞扬起来。
很想跃入海中做一块礁石,即使不能像石笋那样成为风景,也能体味一番被海浪冲击和洗刷是怎样的感受?即使不能像礁石那样成为历史的模块,组合着生命的时空,也能掬起一捧海水,凝固时间的分秒。我无法界定,自己与一块礁石的距离,究竟是一波海浪还是一片大海?但我知道,置身于海水,和这些礁石一起经受海浪的洗礼,自己便也成了风景,成了历史的模块。
不远处还有一座叫向蓬山的小岛,岛的外面通向无垠的海洋。据说,当年徐福为秦始皇寻找蓬莱仙药来到这一片海域就是最先看到此山的,并且顺着这座岛山的走向寻往更远的海洋。我有些疑惑,燕窝山的这片海礁就不向往向鹏山外广阔的海天世界吗?
或许,执着和坚守也是这片海礁的崇高品质。岱山是它们的家园,因为有了岱山的孕育和呵护,才有了它们千万年坚韧不变的身躯,才使它们成为惊艳四方的风景,成为岱山的一张亮丽名片。
我感悟到了海礁一种回报和奉献的无私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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