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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岱山

东有大海入画来

   
                                            东有大海入画来
 
                                                                     蓝蓝
 
    
     出租车开到三江码头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班船了,大海的气味立刻张开网活捉了我,我像一个幸福的囚徒那样微微有些晕眩。
车子离码头差不多还有一公里的时候,司机就把车票打了出来,说别耽误了上船的时间——从上海开车到这里,一路飞奔居然还走了五个多小时,也是我未曾料到的。
长出一口气,望着海水倒映的点点灯光,快步登上了渡船。在轮机轰鸣的声音中,在海风猛烈的吹拂中,船朝岱山岛慢慢靠近了。
我爱大海,不光是因为我出生在海边,还因为我敬畏它,对它有着无法言明的感情。所以,虽然久居内陆,但一挨近大海,闻到空气中大海的气味儿,浑身的细胞都像是被唤醒了,齐齐睁开了眼,呼吸也变了,似乎回到了漫山遍野乱跑的童年。
提前一天到岱山的诗友们都去看了海祭,我没赶上,看了他们拍的照片,很庄严的场景,也有点神秘。问了当地的朋友,说这里并不像闽粤那边拜妈祖娘娘,这里虽是南海观世音的道场所在,但祭海之时却是要敬拜龙王。龙王是中国道教的神仙,是象征大海的人格神,祭拜龙王正是表达渔民们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第二天一大早,我随诗友们一起去看岛上的慈云寺。寺院建在摩星山上,是全岛最高的地方。据说寺院原先叫慈云庵,听上去像是比丘尼修行的去处,其实不然。原来,岱山岛在古代经常有海盗出没,为了躲避海岛侵袭,原来的尼庵都叫了寺,人们都反着叫,慈云寺也就成了慈云庵。
寺院很宏伟壮观,因为是冬天,游人很少,古木参天的寺院里非常安静。温文尔雅的方丈在禅堂接待了我们这群红尘来客。或许是佛家清净之气感染了众人,品着采自寺外茶园的“蓬莱仙芝”,大家也低了声音。我素来敬重出家人,盖因他们弃绝尘世俗念,一心向佛,非有向死而生之信念不可为。大凡人生在世,最难是专注和慈悲,出家人、献身于人性向善事业者,都是我的榜样。虽然在禅堂只待了不到两支香的时辰,但感觉上仿若在人世穿梭了多年,只待在佛前一幕幕思量了一遍罢了,也是无尽感慨。
下得摩星山,又去了双合石壁。看着眼前嶙峋奇崛的石壁,似乎到了某个遥远的外太空星球,惊讶不已。百尺石壁壁立陡峭,形态各异,居然是人工开石的遗留物,似乎那坚硬的岩石被人如切豆腐般左右飞削,若不是有人跟我们讲明来历,定会误认是像复活岛巨人阵的神秘造物,是外星人的工程也未可知。……岱山的奇景这里算是一处,游人可一览人类不经意间的奇美创造。
及至午后,我们赶赴百年古镇——东沙镇。青石板上岁月摩擦的痕迹告诉我它的古老和昔日的繁荣。这座舟山群岛最著名的渔港,在冬季变得宁静冷清。小街两边的门面偶尔有几家尚开着,酒旗插在屋檐,咖啡馆夹杂在当地土特产的门店中。查史料记载,东沙建置可追溯到唐朝。五代时阿育王曾铸铁塔一千尊,藏于各地,吴越钱忠懿王派人送两尊铁塔藏于东沙山渚头的普明院中,可见其当时的影响。
几个诗人沿街看了当地的木偶剧、民间艺人弹唱、专门卖水手绳结的店铺、糯米年糕制作坊,居然还有一个私人办的海洋生物博物馆,心里就琢磨,这出钱做博物馆的人不简单,有见识,有胸怀,还有好奇心。没好奇心的人,不会做这个,只挣钱去了。但那样的人生也没啥意思吧。
弯弯曲曲的街道的墙上,有一些画,甚是生动有趣,一一浏览过去,拐过街角,忽然看到了一家渔民画画廊,欣喜过望。这便是岱山闻名的渔民画了。
我一向认为,艺术道路上有两种人会走得很远,一种是下了苦功,按部就班经过严格训练学习,再加上勤奋,终有所成就的,这类人比较多。还有一种就是抱朴含真之人,并不出身于科班,但因其纯真之心,所以看人看世界都有婴儿般清新的目光,不受人间的经济理性、或者政治风向所左右,出手自有一番天然脱俗的志趣,这一类比较少,且多在民间。农民画、渔民画里的顶尖高手,一般都是后一种人。
我看到一幅类似双色木刻的画,深蓝底色的养虾图,人和虾一般大小,两只小船四周全是肥硕的大虾,虾须飞舞生动,一条大鱼在画的中央。船上一人手端着木盆,可能正在撒食料,另一人摇着橹,回头张望,典型的散点透视,处处都是可观可看的精确细节。这画好就好在如此单纯的着色,只有蓝白二色,且深蓝为底,人物鱼虾皆是白色,极其单纯,对比分明。这种着色是非常中国化的,我们的蜡染布、青花瓷,都是这样的用色,单纯而丰富,是我最喜欢的一幅画。
还有一幅画,画的是采蚌人在海里采蚌,色彩对比强烈,画面极其生动。蓝色大海分几个层次逐渐由下往上递减,海面以上是湖蓝,远处则为绿色,与之呼应的是海底笔直向上的绿色海藻。三个采蚌人被画成赤红色,腰间的短裤和鱼篓是月白色和白色,分据子画面的左、右和中下三个方向,其中,在中间的采蚌人画成了头朝下、脚朝上的样子,令人不禁莞尔。画面两侧是果树般累累的海蚌,层叠如花——这种海蚌就是紫贻贝,我们烟台老家人叫海红,里面的贝肉晒干后就是人们所说的“淡菜”。有意思的是,这幅画在上面六分之一处的海面,三艘红色的小船在波浪上起伏,颇叫人意外——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学过黄金分割率的人肯定不会这样布局,但就这幅画来看,这种比例却如此舒展,恰恰好地把海之大、之深邃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更多的渔民画在画面上讲究对称,以深浅不一的蓝色为基调,用色大胆浓烈,感情豪放饱满,海洋特色格外凸显,这也是舟山群岛渔民画享誉海外的原因。但在这些渔民画中,我也发现了几幅颇具现代艺术特点的画,大面积色块叠加,抑或在构图上别出心裁,有着强烈的抽象意味,还有一些具有非常典型的表现主义气息,让我想起今年春天我曾在柏林美术馆看到的一些画展,在绘画风格上和这几幅岱山的渔民画非常接近,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2016年在纽约,我走进大都会博物馆非洲展厅不到十秒钟,便知道毕加索是怎样从非洲原始艺术中汲取了那么多的艺术形式。民间的艺术活力通常像大地和大海一样,有许多的可能性和无穷的繁育性。
在这家渔民画画廊,我徘徊了良久,因为手机没电了,我请年轻诗人聂权帮我拍下了几幅画,我很想转给我学习美术设计的小女儿看一看这些作品,这些带着蔚蓝东海之风的、充满奇思妙想的作品,自有其鲜活的生命和巨大的感染力。
国内除了海南岛和台湾岛,我只在两个岛住过,一个就是普陀山,另一个就是岱山。两次到舟山群岛间隔了三十多年。这次到岱山,时至冬日,清净而人少。听岱山文联的诗人谷频先生介绍,每年自五月至十月,国内外到岱山旅游度假者众多。这里丰富的海产品、独具特色的美食、游泳浴场、淳朴的民风民俗,都吸引着人们前来。或许有一天,我还会再来这个美丽的小岛,没错,我会说:我见过大海——每一次都是第一的大海,我还将再来岱山,东海中升起的山岭,波浪中的绿色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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