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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岱山

岱山岛四记

                                               岱山岛四记

                                                                              孙和军
      

   又接到岱山文友5月下旬去岱山岛采风的邀请,从1987年到2017年整整30年了,我去过多少趟岱山岛已经记不清了,也写过数篇岱山的文章,近日梳理了一下,翻看了一些旧照,凑成此篇,姑名之岱山岛四记吧,因为我想以后还有续记。
一记:海上邹鲁
       磨星山、超果寺、东沙角、两头洞、铁板沙、摇星浦……这些地名,应该可算是岱山岛的地名标志了。1987年我读高二,利用暑期和同学去了同学在岱山的亲戚家,宿了一夜,同学亲戚家有两个小孩,很可爱,也不人生。晚饭后我们在他家的道地里乘凉,我唱了越剧何文秀,吸引了邻居的叔婶都过来,夸我越剧唱的好。这是我第一次去岱山岛。我们上岛后的第一站便是去了磨星山西南白石峰下的超果寺,超乎我的想象,这是一间破烂的大殿,几乎我用嘴巴一吹便可倒塌的模样。
       那年我只有18岁,吸引我的是平生从未见过的“超果”两字。我说不清这两字到底牵住了我内心的什么。放在今天,我会说,修成正果与否,在一个超字。佛家主张超度众生,道家倡导超凡脱俗,看起来甚是神秘、神奇,也神圣。后来了解了一下,这个超果寺,建于五代后晋天福二年(937),宋时,在僧慧宝、如一等的苦心住持下,已成岱山岛觅景寻幽,流连赞赏之处。明时倭寇流窜,几成荒址。清康熙年间,有个法号自修的僧人来此募资重建超果寺,又是三百年过去了,就剩这副破落相了。
       我一直认为信众心目中的菩萨、佛都是虚拟的、不真实的,所供奉的无非这么数得出的几尊,兰若招提皆大同小异。我以为真正的菩萨和佛皆在我们的内心,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别人的菩萨,别人的佛,而不是宇宙之内还存在另一种法力无边的可主宰人类命运的莫可知的生命体。
世界上恐怕没有一种信仰可比中国兼儒兼道的庙神信仰来的丰富、真实、广泛且接人间地气。这是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信。比如说岱山孝顺岙的大舜庙、岱西前岸的禹王庙,可以追溯我华夏文明的端始;还有沙洋冷坑的宋使者庙、纪念奉旨征伐琉球的隋朝将军陈稜的高亭大岙陈君庙、镇英庙,可以回顾中华历史的衍播与交流。这些才是岛屿文化的精魂,才是岛屿历史的精蕴。
       有了这些做底气,所以,我开始揣摩。浴海浮天的岱山岛,明明是岱宗、岱岳的另一种称呼,明明是海上泰山。岱山古称蓬莱仙岛,自唐至清一直叫蓬莱乡,还有徐福东渡的传说,哪一样都属于道家体系。清光绪二十四年(1899),东沙角山嘴头船埠码头北首建了一座“海天一览”亭,有“停桡欲访徐方士,隔水相招梅子真”亭联和载有“秦方士徐福受始皇派遣,率童男童女三千,求长生不死之药,于此涉足蓬莱岱山,为东渡觅仙之首站……”的石碑文一方,今天的东沙到桥头的小岭墩尚有徐福纪念碑,磨心山西侧还建有一座朝南面海的徐福广场,上船跳村以徐福为元素打造了一个文化村。巧得是,泰山、蓬莱、徐福东渡出海地琅邪古港,都在齐鲁。岱山岛不就是海上齐鲁了吗?
       前几年我在岱山县长涂镇娘基宫村寻访海上孔氏南宗道生堂时,发现岱山本岛东沙、后沙洋、凤凰山、岱中等地都有孔氏后裔。孔氏是中国衍播最完整的一脉姓氏,带着中华文化沉重而深刻的烙印,行走至今天。山东曲阜是孔子的故乡,也是中华儒家信仰中心、文化渊薮,如果岱山再在孔儒方面做些文化挖掘,儒道兼得的岱山不以孔氏海上南宗、海上邹鲁自居,还有谁拎得走这个文化符号?
                                         二记:石马岙
       除了孔氏,从儒重教在岱山岛还有令人唏嘘的遗痕可觅。2012年5月27日,我与庄世维等人在岱山文友和於氏村民的陪同下,走访了石马岙古村落。
       首先步入眼帘的是石马庙的庙联:
藏龙卧虎地袁甫状元眠应武举登科
石马成神处翁仲邑身现继秀才辈出
    对联出自民间,毕竟不是很工整。但石马岙的底蕴是出来了,石马的来龙去脉也演绎出来了。
袁甫,宁波人,南宋嘉定七年状元,官至兵部侍郎兼吏部尚书,著名教育家。晚年曾在岱山游学论学,死在岱山,初葬于岱山南岙之原,据说就在石马岙美女山山麓,后徙于鄞之姜山,迁墓时留下了墓道边的一匹石马。到了清康熙年间,於姓大户掘获了此石马,将石马搬到庙中,称石马庙,石马岙也由此得名。
       今天的石马庙内还有两尊石翁仲,一尊较完整,一尊头部和半个上胸残缺,应该也是袁甫墓道中的遗物。按照这个说法,石马庙内供奉的应是状元袁甫。只是另有说法是南宋的岱山籍进士徐愿,徐愿是浙东甬上四先生之一袁燮(袁甫的父亲)的高弟子。徐愿晚年归隐岱山,和乡贤魏榘、朱介、许浮等人,共同发起建岱山书院。不管是袁状元还是徐进士,都是登科的文魁,所以,文昌星罩着石马岙,庇佑着石马岙,清朝海禁展复之后从萧山临浦白塔湾夹山头迁入岱山石马岙的於氏家族,沐浴在文星昌耀之下,崇文重教,缔造了石马岙秀才村的美名。
於氏家族走出了1名魁伟的武举人,3名温文尔雅的贡生,22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秀才。在挂有“馀庆堂”匾的“秀才楼”堂房里,我们看到了层层覆盖的捷报单,如同今天的大学录取单,而毗邻的四合院就是道光年间衔六品、赐“武奎”匾的武举人於九皋(於式鹤) 的“举人府”。道光二十六年丙午,於九皋右榜举人,第54名。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果然是,文才的名字,武举的名头。
重儒尚教、能文能武的於氏家族由1885年创办了於氏义学堂,又名文昌宫,实行文武两科教育,这很可能是岱山第一所家族义学,也是岱中小学的前生。清道光年间成立的“显承会”,由於铭勋联合同族十五房发起创办,对外代表於氏参与相关事务;对内谋族内公益事业,所捐田产分资生息后积成巨资,由於铭勋之侄於维浩造校舍,培植於姓子弟。
不论是《诗经》所云“不显不承,无斁于人斯”,还是所谓“显承丕美”,怀念和宣扬的都是品德的显赫美好。“显承会”或“显承义学堂”寄寓了於氏对子孙美德的期盼,这便是古人的教育之本——教育以德为本。
宋时书院清义学,岱山的文风似乎被於氏占尽风头。连石马岙首富乾隆朝的於嘉刚也挂了一个太学生的名义,追逐着他的从文梦,尽管他最终没有因文而仕,他的儿子於式尹却多少实现了他的梦想,夺了个贡生名,颇有文名,在宁波府挂了个幕僚的职。嘉庆年间造了一幢进士及第形制的华宅,可惜最终少了点后劲,没夺取进士功名。
同行的国华李兄,约了个颇有年纪的於姓村民,可惜我没记住他的名字。他陪同我们走过所谓的於嘉芝、於式熹家的二十四间走马楼遗址,青瓦粉墙犹在,石板明堂依稀;断墙残壁,破落宅院,很多成了堆放杂物、青草疯长的地方。老人介绍说石马岙古居群曾有300多扇石窗,或糯米红或青白石,如今恐怕只剩几十扇了。惋叹着走过,屋顶的青苔黄藓,断角的石碑,平板的河清石桥……向我们敞开了一个冷村僻岙曾经的人文积淀,若非人丁兴旺,民风浓郁,何以来的底蕴?
      能把一个状元与一个进士包裹起来的古村落,不等于包裹了整个岱山岛的文运了吗?
                                               三记:海坛祀典
      岱山文化活动多,岱山文友热情,我有好几次因出席海洋文化论坛或岱山杯海洋文学征文赛事的机会,来到海坛,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嘉宾一起,观看祭海仪式。2013年,活动方请我写了一篇祭海文和一篇乐舞告祭词《蓬莱赋》。
 
祭海文
    
维次癸巳六月初一,届逢舟山群岛新区海洋文化节庆。碧波万顷,潮涌浩荡。万民焚香云集,嘉宾鼓乐纷至。恭敬盛馔于沙洋海坛,举谢洋祭龙王大典,以报大海恩惠,颁祭文曰:
天不崇大,覆帱不广。地不深厚,载物不帑。海不浩瀚,鲲鹏不仰。苍生泽润,汐落潮涨;膏雨汇涵,恩隆永昶。神之格思,其功泱漭;龙而为灵,惟德流淌。鸥帆相谐,品物熙养;波光锦鳞,庶类蕃昌。三牲佳酿,酬海谢洋。大美渔乡,群岛沧桑。阳和启蛰,铿锵起航。佑我新区,圆我梦想。沧海宽弘,福祉无量。谨遵祀典,神灵祈赏。鉴此愚衷,幸哉尚飨!
      
  蓬莱赋
     
弱水三千兮,飞仙渡以一瓢;东海三壶兮,蓬莱浮以一岛。蕴玉怀珠兮,公台抚琴成操;五云绰约兮,将军刑马祭鳌。骑鲸乘鲤兮,道家惊云烟之浩渺;停桡求药兮,方士赖碧海之缥缈。蒲门观海兮,东君升于扶桑之皋;石壁残照兮,峭峰裁于云衢之娆。观音驾雾兮,望兰秀之妖娆。慈云极乐兮,揽摩星之芝草。鹿栏有海坛兮,法天地之逍遥;晴沙定神针兮,颂功德于禹尧。 
       
在只追求文化华丽包装不追求文化内蕴内涵的当下,相信这样的文这样的赋,并无几人能看懂,因而这样的文这样的赋能在组办方心目中打上几分,真的是不敢乐观的。这是整个中国文化的式微,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懂文赏文者真的是日渐凋零;额。
舟山三大民间主流信仰神有观音、妈祖和东海龙王,海坛祭的是东海龙王。相传东海龙王由女娲册封,居于东海海底水晶宫。在舟山最遥远的民间传说中,东海龙王发起了“坍东京涨崇明”这一人心世风里最洪荒的善恶扬罚。据说,岱山岛西南侧、长涂岛南侧的黄大洋,原来就叫皇堕洋,意思是此洋面以下,就是东京皇城堕沉大海之处。老渔民的说法与时不时从黄大洋捞起的古城砖、黄杨尖孝子背娘的传说似乎真的见证着那个来自远古的扬善罚恶的故事。不管怎么说,东海龙王主宰了舟山渔民的命运,财富和权贵,所以,渔民烧香散花,乐舞祭告,皆是敬畏,皆是出于内心淳朴而自然的崇拜。
        海坛在鹿栏晴沙这个连名字也诗意盎然的景区内, 从2006年起的历届中国海洋文化节主祭坛就设置在这里。休渔谢洋,岱山人传承数百年的民间庆典。海坛上那高高竖起的定海神针,多少人仰望你,多少颗祈祷在你周边萦绕,在这个敬颂海洋、祭祀海洋的圣地上,我看到的是驰骋海洋文化的一枚标杆,人与海洋和谐沟通的一枚标志。
       我也曾是一名渔民,亲眼目睹着海洋资源日渐衰退。在反思“捕鱼超万担”的荣光背后,在遭遇禁渔期渔民顶风作业的尴尬之后,在面对一个个渔村卸网上岸、解船归涂的窘境之后,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渔民、渔船、渔老大、渔村、渔业体制……我们曾经施与大海的是祈求还是掠夺?休渔是贪婪所致的报复,是人欠下大海的道德债。
点燃祭火、恭请龙王、敬献供品、恭读祭文、谢洋放生……祭礼一年一年的举行,百川归海、乐舞告祭、龙吟鼓韵、神功祈福、追潮欢歌……歌舞一年一年的亮相,狮舞蓬莱、九龙闹海、鱼跃龙门、落蓬挂撸、沸腾渔都……民俗一年一年的演绎, 为了一帆风顺,为了千帆归港,为了生灵欢畅,让休渔养鱼永续,让护海养海永续!
                                        上船跳
 
这个地名有意思,让我想起捕鱼岁月中每次靠港后,踏着跳板上船下船时的情景。
岸和船之间,铺着一块狭长的跳板,人在悬空的跳板上行走,恰似凌板微步。跳板有弹性,一步一弹,双脚便像是在跳舞。胆小的绝不敢上,胆大的还要站在中间,故意再撼几下,让跳板的弹性更大,更刺激。
岱东上船跳,过去以渔业为生,这里建有石码头,渔民在此跳上船头出海捕鱼,时间一长,这个村落就被叫做海韵味十足的“上船跳”了。有人说,登岸一跳,竟成蓬莱。多么如真似幻的语境,恍如海市蜃楼一般。
先民可曾在此耕海牧渔,可曾在此烧陶结绳,可曾在此贸易海错?随行的人问,可是,这还用问吗?看看这艘当茶吧和服务台、画满万国旗的搁陆海船驾驶舱,就知道了。看看这艘从秦始皇目光中逃离而来的徐福船,就知道了。靠山邻海,盐田湿地,曾经浓浓的腥咸,今日却洋溢着清新和波光,还有芳香和空灵,还有让生命悠然流连的故事和喃喃自语的世外情怀。
我曾小心翼翼地进入窑厂酒吧,以目光探寻那一块块高温高热、历尽炙火焠炼的黑垒石。曾是火焰的牢狱,一次次肆虐、熄灭,把祝融的体能转化为安济民生的一砖一瓦、一陶一罐。始于木生火,成于火生土,衍于土生金……相生相克,五行循环。一人一物,一村一自然,皆逃不脱这个生命的循环。抬眼望去,凄凄芳草,迎风抖擞,在游人面前卖萌。湿地里有芦苇生长的声音,水鸟扑腾着、欢鸣着,迁徙途中,谁不愿在这憩息一下呢?身体的旅舍,心灵的驿站,你不觉得鸟也是有心灵的,有灵魂的?你不觉得鸟儿中也有诗人也有歌唱家?天边有一抹蔷薇色的云霭,田园有四季花开,不妨将脚步放轻放慢;流水悠悠,不妨将心事放下放流。
岱东沙洋晒生,撒了一院地,忍不住捡两颗解解馋,真的是花生;方言挂在小木条上,在你经过的时候,滞留瞬间,在你念叨的时候,时光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童年,早已说惯了普通话早已用惯了书面语,那土生土长的方言你还识得吗?你的土著身份还有几分?拿方言自我测试一下吧?
徐福站在“绿眉毛”鸟船头,他从秦朝跳到了宋朝,从山东跳到了岱东,从黄海跳到了东海。他是琅琊人,徐偃王的后裔,鬼谷子的关门弟子,是连接中日甚或可能开创日本的道家人物。没有谁可以像他,鸟一样飞过东夷的历史,驶过汪洋的传说,他的跫音回荡在东北亚这片海空之域一千年,再一千年……
徐福跳下了船,有没有在此遣散几个孩童上岸?还是又带走了几个孩童上船?风儿不知道,草儿不知道;渔人跳下了船,有没有在此养儿育女?把一个姓氏又一个姓氏繁衍成庞大的家族?干净的白墙灰瓦最晓得,一口口水井最晓得。我也想在此跳下船,留一块面朝大海,找一朵春暖花开。我也想在此跳上船,载一舱孩童的无忌,携一缕村民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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