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山读海
岱山读海
文紫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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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走到海边,我已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我渴望着海,向往着海,象婴儿渴望母亲的怀抱,象婴儿向往母亲的乳房。我是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海边的,我的脚底起着血泡,我的心上风尘仆仆,早在我出发的时候,我就想象着大海的模样,想象着大海的宽广无边,也想象过大海的波涛汹涌,想象着“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壮阔气象。我出发的地方是南岭山地中的一个谷坳,开门见山,四面是山,我一直在想象着山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尽管我知道天外还有天、山外还有山,但我不相信山的尽头还是山。我想象着山的尽头一定有一片广阔的大海铺张在那么里。我曾经爬到村寨对面最高的峰峦,极目远眺,凝眸苍山如海,看夕阳死了又死,我内心里弥漫着惆怅,也滋生着希望。我早早地就出发了。我向往着远方,向往着大海。我甚至想象那隐现在蓝波白之间的海上仙山,想象那淹藏于虚无飘渺间的蓬莱仙境。我知道有一个叫东海蓬莱的海岛孤悬在烟波浩淼的大海之上。因此,我毫不犹豫地开始了宿命中的远行,沿着故乡的青石板路一步一步走向山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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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来到了海边,我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大海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既不是风平浪静,也没有波涛汹涌。大海正在有次序地推拥着她的浪潮缓缓地向海岸涌来,缓缓地涌来,冲上沙滩,然后退回去,退回到海里,后面一浪又缓缓地涌过来,涌过来,又退回去,如此反反复复地演练着她的游戏。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大海为何此从容,仿佛淹藏着一股巨大的隐忍的力量,大海不言不语,却又倾诉着千言万语。大海就那么无遮无拦地呈现在我的面前,有如天地间一部常读常新的经典巨著,等着我来翻阅。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吸嗅海风里那丝丝缕缕咸涩的味道,吸嗅着大海神秘的气息。我深深地陶醉着。然后,我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大海凝视。我知道这部不朽的巨著里蕴藏着无尽的诗意,蕴藏着深邃的哲理,蕴藏着人生永恒的启示录,值得我一生一世的品读。我自内心深处膜拜着大海,向往着大海。我踮起脚尖,向远处眺望,向那海天连接处眺望,那里有一团模糊的黑影,或者正是传说中的海外仙山。我想起遥远的古代那些寻仙问道的羽客们,他们就凭着自己的想象,坚信海天迷蒙之中必有蓬莱仙境的存在,并义无反顾地浮槎海上,把未知的命运交给茫茫大海。我对他们的勇气有着近乎崇拜的钦羡。我也将随着一声汽笛的鸣响,前往那传说中的东海蓬莱——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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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登上了众多海岛中的一个,我的双脚扎扎实实地在亲吻着这海上仙山的泥土与沙砾。我看到的并不是如梦似幻的海市蜃楼,我看到的是远离大陆的另一个人间。我看到了久远的先民们掘井煮盐留下的古迹,看到了香火旺盛的禅寺庵庙。这里是人的世界,更是仙与佛的世界。慈云极乐禅寺、静修庵、崇福庙,一座一座古老的庙筑被修缮一新,进进出出的香客络绎不绝。除了有求必应的菩萨,还有一个人在这里有口皆碑,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这个人叫徐福,他生活在基督纪元前200年以往,自幼聪明过人,又熟读诗书,研习阴阳五行,修真炼丹,习学道术,据说还是具有通天之智的千古奇人鬼谷子的学生,在秦始皇时代算得上是个响当当的著名方士,大知识分子。他曾先后两次被秦始皇派遣出海寻找“长生不老之药”,第一次无功而返,第二次带了三千童男童女,预备了三年粮食、衣履、药品、种子和耕具,乘坐蜃楼入海,一去不复返矣!不管是真的寻仙求药,还是以寻仙求药为幌子去实现帝国疆土四至的意图,抑或是恶政高压下知识分子苦心移民海外的叛离,徐福的行动事实上已成为中原汉文化开枝散叶的象征。无论从历史的角度,还是现实的状况,徐福出海于大陆政权与近海岛国的交流与交往起着不可替代的积极作用。广泛的血缘交融实为文化认同与归属的坚实基础。这个人注定要成为众多岛屿的神,成为某种文化的源头,来自大陆而泽披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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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攀登上一座山峦的巅峰,放眼望去,但见数百个大小岛屿犹如一串闪亮的宝石镶在东海碧波之中,天水相连,海山相依,仙雾缭绕,恰似一幅美轮美奂的天然画卷。这让我想起了精卫填海的故事来,那个溺海的少女,天帝的女儿,化身为鸟,喙衔树枝与砾石投入海中,发誓要将大海填平。她或许是在填塞心中的愤恨,或许是在填塞心中的不平。但是那些树枝与砾石落在海里却化作了一座座岛屿海山,化作了大海中美丽的景观。大海是宽广的,大海也是包容的,不管你愤怒也好,怨怼也好,大海包容一切,容纳一切。海纳百川,万流归宗。大海不只是眼前的大海,大海是亿万年前的大海。大海是一百年以前的大海,大海是一千年以前的大海,大海是一万年以前的大海。我在这里虔诚地读海,不仅仅是读一汪海水,我是在读大海亿万年以来的积淀读亿万年以来的吸纳,亿万年以来的汇聚;读大海的广博,读大海的辽阔,读大海的弘深,读大海的隐忍,读大海永不消弥的伟力。我不仅仅是在读一片物质的海水,也在读一片情感的海洋。在大海的身上我不仅读到了爱情,也读到了甜蜜;读到了痛苦,读到了仇恨,读到了绝望,也读到了希望,读到了快乐,读到了和谐。我既读到了诞生的喜悦,也读到了死亡的悲伤。大浪淘沙,大海每时每刻都在自我更生,自我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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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岱山岛上,我的目光越过漫长的海滩向茫茫东海眺望,并凭借想象延伸我的视线。我看到了大海温驯的一面,也看到了大海不羁的一面。风平浪静的时候,大海温驯得就像是牧人怀里的羔羊,任由你抚摸,任由你拍打。而风起云涌,潮汐涌来,大海的波涛又像是马群在草原上奔腾一般,风驰电擎,滚滚而前,冲天而起的浪花甚至把海鸥的翅膀都打湿。这勇敢的海鸟在浪尖上舞蹈,让我读懂了海上精灵追逐自由的勇气与快乐。大海是高贵的,大海懂得尊重一切生命的自由。我不仅羡慕那些寄居礁岩间的鱼虾和贝类,我更羡慕那些向深海潜泳的海洋生命。既使是泓深无底的深渊对于深海生物来说,那也不是黑暗的鬼域,而是自由的天堂。如果说劣鲨是藏在深海里的恶梦,那么巨鲸就是大海苏醒着的灵魂。还有乌贼,还有章鱼,还有海星、海葵、鲎珠、比目鱼……等等,一切奇形怪状的生命都领有其光怪陆离的生死场。我想到了那些以海为生的人,那些走向大海的人,不仅是把希望交给了大海,也是把命运交给了大海。那些几近疯狂的探险家,那些猖獗而残忍的海盗们,他们把大海变成了欲望攫取的天堂。大海默默地观看着,并不发言。大海有大海的逻辑,大海给予乖戾的冒险者回头是岸的机会。那么,我要收起我的目光,关注每一座浮出海面的岛屿,关注岛屿上高高耸立的灯塔。每一座灯塔都是游子回家的航标,每一座岛屿都是过客歇脚的驿站。海上的日出与日落每天都在更新,大海的故事永远没有结束,只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