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岛斗岙
话说岛斗岙
许成国
岱衢洋的大黄鱼汛至少成就了两个岙门,一个是东沙角,一个是岛斗岙。从地理上看,岛斗岙位处衢山岛的西部,脚下就是生生不息的岱衢洋。越过岱衢洋的滚滚波涛,对面即可见对面岛边如鳖脚般粗壮的鲞蓬屿。查阅清光绪间的《定海厅志·衢山图》一书,可见“倒斗岙”之名,说明岛斗岙原写作“倒斗岙”,该是此岙像是一只前后倒置的畚斗之故。但也有人说,观察岛斗岙的形与势,更像是星夜里那个由七颗星星组成的北斗,只是方向有了一个寰转。从北面的天枢、天璇至南面的天玑、天权之星,浑然而成岙斗岙之身,而南面延伸的玉衡、开阳、摇光之星,则成岙斗岙之柄。这种观察虽多了一份情感与襟怀,但确不是一种纯粹的想象。
岛斗岙人对大黄鱼汛有个特殊的叫法,叫做“洋生”。每年的农历四月初水至六月廿三时节,正值春夏之交,岱衢洋海水温度适宜,海潮湍急,饵料充沛,加之多泥沙质,滩涂广阔,极宜大黄鱼繁殖衍生。成群结队的大黄鱼等鲑类洄游至此,集聚在岱衢洋里排卵产子,遂有了“洋生”之名,虽是方言,却极为形象。查《辞海》,洋者,大也;浩浩荡荡而来,生猛鲜活而在;既因大海而“生”,也由生命而“洋”。
凡是上了年纪的衢山渔民,对于“洋生”都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一位上世纪五十年代曾经在衢山工作过的医生这样回忆道:
“大黄鱼旺发时,晚上岛斗岙外的山上能听到黄鱼的叫声。我们几个刚分配到衢山岛工作的年轻人听后将信将疑。怀着年轻人好奇的心态,我们一群参加工作不久的人一起相约,带着手电筒,在一个晚上到位于棺村坑(“棺材坑”)边的靠海山坡上去听鱼叫声。海岛渔村非常宁静,我们一行人轻手轻脚向目的地行进,唯恐我们的响声吓跑鱼群。我们在山坡上望着星空,任凭海风吹拂,那海风夹着雾气湿湿的、咸咸的,大家都静静地等待着听到鱼叫声。果然,不多久,远处传来了‘咕、咕咕,咕、咕咕咕……’的声音。听到了,听到了!我们这伙年轻的姑娘小伙子都兴奋得跳了起来,原来真能听到鱼叫声。这夜晚听鱼叫的趣事在渔业资源衰退的现在来说真的可是天方夜谭了。”
洋生汛一到,来自江浙沪闵一带的渔船汇集于此,捕捞大黄鱼。《岱山县志》这样记述:“至清康熙年间,岱衢渔场形成,每年四五月黄鱼汛,江、浙、闽诸省数千渔船集于东沙角、岛斗岙一带捕捞大黄鱼”;“民国6年(1917年),汛期集渔船万余艘,渔民8万余人”。
那时候,偌大的岛斗岙里波浪滚滚,渔船如云,这边帆篷还没收起,那边樯桅又集聚而来。码头边人影穿流,人声鼎沸,吆喝声、招呼声此起彼伏。码头上,一条条如臂粗的缆绳拴在岸边的石墩上,或者抛下铁锭将船锚在岸边,用一块木板搭在船与船之间。渔民们穿着肥大的灯笼裤,从船舱里将鱼货提上来,装筐,过称,再卸到岸上。银色的带鱼、金条似的黄鱼、蒲扇样的鲳鱼、纺锤形的墨鱼鲜活生猛,闪动在你眼前。岸上的人们挑担的,拉车的,扎堆在一起,将鱼货装上,赶往公司里加工。这只船来了如此,那只船来了也是这样,往往复复,如潮汐起伏,似波浪吞吐。若是在晚上,海面上桅灯如星,码头上渔火明灭,抑或海面上灯星流走,不见波浪起伏,耳边却满是机帆船“突突突”的马达声。
对于岛斗岙里那种樯桅林立,渔火相映十里的情景,有清代陈文份的《衢港渔灯》一诗为证:
“绝顶登临极目望,衢山港里聚渔航。
月华皎皎潮初上,星火萤萤夜未央。”
清代诗人王希程也写过《衢港渔灯》一诗,描述了渔汛时节那种繁忙、繁盛的景象。与王希程《衢港渔灯》不同的是,陈文芬此诗的观察点就在衢山。诗中说,登临衢山岛的“绝顶”之上极目远眺,月色朦朦之中,渔船千帆影乱,渔灯万点映红,海潮初上,星火闪耀,衢山港里彻夜无眠。那一种繁盛与闹猛令人记忆犹深,津津乐道。
渔业的兴盛给海岙带来了繁荣。与东沙角一样,自清末至民国时期,岛斗岙逐渐成为东海之滨有名的渔业集散地,集市兴起,商贸发展,同时也是有名的鱼货加工之地。历史上,江浙沪不少地方都在岛斗岙设立了渔业贸易公司,建立了鱼货加工基地,譬如奉水、宁水、鄞水等。由于岛斗岙腹地狭窄,遂向向附近地势相对平缓开阔的南陀岙(又名“南大岙”)延伸。与东沙角不同的是,凭海岙岙口大,潮位深,风浪相对小的优势,随着渔船机械化程度的提高,渔船吨位的增加,岛斗岙越来越成为各地渔船理想的锚泊之地。
因了潮涨潮落,衢港渔火,来这里从事水产、渔船修造、建筑材料的人络绎不绝,岛斗岙逐渐地出现了一些商贸、地产大户,譬如“德大春记”、“乐乾泰”、“毛顺利”等。当时衢山有“毛顺利田多,乐乾泰房多”之说。不知是衢山哪位民间高手所写的《衢山引路歌》里,提到了岛斗岙的几位乡贤大户:“居中建座财神殿,毛家禹洲读书高,留学法国娶娇妻,金发碧眼人称奇。乡人见识如井蛙,焉知洞外别有天,几家大店靠路边,德大春记新茂记。”这里提到的“毛家禹洲”,指的是一个人,名叫“毛起”。前面提到的“毛顺利”就是毛起家的店号,而“乐乾泰”是南陀岙秀才乐声和家的店号。衢山有三户毛氏大户人家,毛起出生在“下毛家”,学名宗翰,小字禹州。他是“一代文胆”陈布雷先生的得意门生,陈布雷曾给他取了一个学字,叫做“无止”。毛起先生于1919年升入上海圣约翰大学攻读哲学,1924毕业后保送进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深造,次年转法国巴黎大学学习。1930年至1937年,先后任中山大学、浙江大学教授。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毛起回到故乡,居家潜心研究《论语》,留下了凝聚大半生心血的《论语章句》遗稿。抗战胜利后,毛起先后执教于多所大学,1961年病逝,享年63岁。
与东沙角一样,岛斗岙最热闹的街道也叫横街。早先的横街不到800米,斜坡,西低东高,由西向东向衢山岛腹地延伸。横街的西端即是岙口,连着海滩,卷着海潮。从西向南行来,街两边多渔需品商店,渔机具、百货铺、工匠店杂陈,饭店、旅馆、澡堂子俱全,而街巷里弄还不时闪过胭脂粉气的身影。在岁月的长河中,这些繁事旧影纷纷凋落,至今已了无痕迹。惟有一点,在时过境迁中似乎被逐渐凸现出来:1950年国民党败退台湾之时,5月10日,蒋介石先生乘军舰巡视舟山海域,曾经在岛斗岙驻足。“……船行东沙角、倒斗岙(地图为“岛斗岙”)间,父亲(指蒋介石)曾参观渔船张网捕鱼实况,亦一乐也。下午到倒斗岙,乃衡山(应为衢山)之鱼市场;其富庶不如岱山,但亦非贫瘠不毛之地可比。”此事记录在蒋经国先生所撰的《《蒋经国自述》)》中。
“北斗七星横夜半,清歌一曲断君肠。”现今,伫立于观音山顶,北望岛斗岙之身影,可以看到岛斗岙真的越来越呈现出北斗之气象:魁杓相连,鼎于衢山西南之一隅;海空相映,呈于浩宇东北之一方。天枢处,衢山渔港中心建设花熟蒂落;开阳、摇光处,客运码头一线建设如火如荼。人们有理由期待,在未来的日子里,岛斗岙将迎来如潮的发展之机,那一轮红日正从观音山顶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