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岱山
 
                                                            文/ 陈于晓
 
岱山柔美的夕阳，披着五彩斑斓的衣裳，隐进了远处岛屿上的林子中，或者直接回了大海深处的家园。风一吹，夜幕一拉，岱山的夜就开始粉墨登场了。夜的脚步，比我想像中的，要快多了。海天之间，安静着，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夜就捧上了远远近近的灯火。
渔村的灯火，宁静温馨。炊烟已经化进了夜的黑，但是依然闻得到从炊烟中溢出的清香味道，那也是大海的体香吧？哪些是渔火呢，渔火是温暖的眼睛，在夜的深处张望。一些小虫子，在林子里，或者草地上，此起彼伏地抒情，这是渔家的地盘，这些小虫子，唱的是哪一首渔歌？屋子里那妩媚的人儿，在窗口隐隐约约，那是梦中的邻家女孩吧？想着在这和煦的海风中，会不会还有渔家人，坐在屋子的一角，在静静地编织一张网或者缝补一张网。这张网可以把鱼网住，却只能眼睁睁地让一个个日子，都漏了出去。
那些老去的渔家岁月，都去哪儿了？
    东沙古镇上，也许还能找回渔家的一些老日子。东沙是目前全国唯一的海岛古渔镇，据说建置可以追溯到唐代，但因为明清时曾两次实施海禁，导致海岛一度荒芜，直到清康熙二十七年（公元1688年）驰禁以后，岱衢洋中活蹦乱跳的鱼儿，才一大网一大网地，被拉上了岸，东沙角，终于喧闹了起来。
    四方的人儿，因“鱼”而来，织网，捕鱼，卖鱼，买鱼，东沙一带，很快就成了海岛上热门的商贸区，形成了著名的“横街鱼市”。东沙因“渔”而兴，定居的人口日渐增加，集市日益繁荣。“东沙一隅，居民三千，大小店铺四百余号，其商业密度极为罕见。”1933年，当时的上海《申报》曾这样报道。
    我来到东沙古镇的时候，街市上的灯盏，已经带着一些朦朦胧胧的睡意了，但人群还热闹着。时而走小巷，时而穿行在古色古香的四合院，想找找当年的那些著名商号，比如“严永顺米庄”、“三阳泰南货”、“聚泰祥布店”，不知道古镇的老房子里，还留着多少当年的“痕迹”，只是一直随着人流涌动，一路走下来，似乎看到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错过了。
倘若可以顺着石板路，走回昔日，我也许更愿意做个过客，去鱼市上认认那些来自大海的名字：黄鱼、带鱼、鲳鱼、鳗鱼、梭子蟹、香螺、海瓜子......让心中奔涌着的海水，把那些夹杂着大海腥味的名字，一一滴湿，然后，迎着海风，一路小跑到海边，向大海深深地鞠上一躬。或者，再伴着夜色的广袤，唱一首蔚蓝色的渔歌。
隐隐的船帆，在海天之际，静静地漂泊着。
而今夜，我只以“旅游”的名义，在东沙古镇的一角，寻找“往事”，为能够找到一些旧日的“影像”而欣喜着。“影像”中的他，一位老渔民，坐在日子的边上，桌上温着一壶酒，是陈年的老酒吧？他正在喝酒，就着他的鱼干。院子里还晾晒着一串串鱼干吧，看上去窗外阳光很好。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也许他在回味大海的波涛吧？但或者，是在倾听波涛一样起伏着的内心？把他的脸，吹拂成古铜色的，是旧年的海风。在海风中飞舞着的，是渔家的日子，是在惊心动魄中讨生活的日子。如今，那些旧日子，已埋在某一幅“画”，或者某一本老书中了。
    夜色在渐渐深下去，古镇已“灯火阑珊”。我“蓦然回首”过好几次了，仍不见众里寻过千百度的“她”。“她”在哪儿呢？一轮明月，正好悬在东沙古镇的上空。“她”就是明月吗？
    这个时候，要是去“鹿栏晴沙”看看，就该是另一番光景了，较之于东沙的“闹”，此刻的鹿栏晴沙，应该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吧？
    鹿栏晴沙的月，皎洁，明媚，像刚出浴的女子。白天的喧嚣已经远去，这“万步铁板沙”显得愈加辽阔了。月儿独自在阵阵涛声中漫步，或者翩翩起舞。此刻天地间就是月儿的舞台了，没有观众，也不需要观众。月儿走过的时候，没有脚印，月儿也不需要留下脚印。我们白天留在沙滩上的脚印，已被一波接一波永不停息的海浪，悄悄抹去，就像我们走过的一天又一天，风一吹，都无影无踪了。
    小龙女正踩着无边的月色走来，这位龙王最小的女儿，在传说中总耐不住深宫的寂寞，向往着世俗人间的烟火。记得我儿时的一位小伙伴，每天都幻想着住到海边去，说是这样在夜深人静时，便可以与小龙女相会。他最终和一位海边长大的女孩结婚了，只是不知道那女孩，算不算小龙女？在岱山，小龙女可能住在“海市蜃楼”里，但也许，是求仙的徐福住在“海市蜃楼”里，而小龙女，其实就住在岱山的民间，岱山是蓬莱，蓬莱是仙境。或者，刚才与我擦肩而过的，就是小龙女？
记起白天在磨心山景区慈云极乐寺附近，相遇过的一棵苦楝老树了，不知怎么地，对这棵苦楝老树，印象特别深。也许是我幼年时老家多苦楝的缘故吧？只是我记忆中的苦楝树，常常没长几年，就被砍掉了。这几年，我回老家时，再也找不到苦楝了。是的，我童年的苦楝树，在磨心山上老着，或者依然年轻着，一棵树的寿命，总比一个人，要长上许多。这棵苦楝老树，是有福的，它沐浴着极乐寺悠扬的钟声，它还可以站在高处，望远处的岱山，青山叠翠，烟云缭绕。大大小小的岛屿，似一枚枚青螺，安在荡漾的碧波中。
磨心山，磨心山，要在时光里打磨出怎样一颗清澈的心呢？
    静夜里想想“时光”两个字，有时候真的会泪流满面。似乎才刚呀呀学语的婴孩，一晃就长得比你更高大了，才刚刚和你说着话的亲人，转身就走远了。去年春上，想着去看看桃花，抽不开身，转眼今年的桃花都已经谢去了。磨心山上的苦楝树，今年与我相遇，他年，我若再来，还认得我么？流年似水，一眨眼一切都恍若隔世了。也许，只有涛声，千年万年，同样地回响着。
不如一个人，静静地去海边，听听涛声吧？涛声呢喃着，像给空荡荡的大海，着上了一件薄薄的衣裳，透着清凉的风。再俯下身去，再仔细一些，便可以听到一些鱼儿，在喘息，这喘息声，有娇柔的，也有沉重一些的。不敢听久了，听久了，怕自己的心，也化作一尾鱼儿，悄悄游了去。远处天边的那几粒星儿，怕早已变成鱼儿了吧？
海岛的夜是安静的。燕窝山安静，观音山安静，衢山岛安静，秀山岛安静，长涂岛安静......
谁也留不住这飞逝着的时光，我来了岱山，一晃又要离开岱山了，无论心中，对这片土地有多么地不舍。你带不走岱山的岛礁、奇石、岩洞、草木，甚至带不走一粒海泥一滴沙子一缕海风，只是可以带走渔家的故事和文字，带走岱山的沧桑与蓬勃，留待日后的岁月中，慢慢咀嚼，在心中将岱山沉淀成一片蔚蓝。
同行的去海边，去寻找海鲜大排档，去享受大海的盛宴了。不知道有没有篝火，将海的诱人风味，烤得遍地淌香？大排档，或许是夜岱山最闹猛的去处了。然而，岱山的内心，仍是安静的。
    回到县城高亭镇，我置身于热闹的街市和璀璨的灯火之中，感觉高亭与别地的城市，也很难区分出来。但心若是安静下来了，便可以听到海风轻轻吹拂着的声音，闻到大海咸涩的味道了。毕竟，岱山是个海岛。
在浩瀚的大海之中，岱山是一片在海风中摇曳的绿叶，或者是一枚缀在海之衣襟上的翡翠吧？今夜，我要枕着这片叶子或者这枚翡翠，在大海的怀抱中，安静地入睡了，海水晃荡着，轻轻地晃荡着，我仿佛回到了童年的摇篮里。蔚蓝色的海水，在缓缓地漫上来，漫上来，我的心，渐渐地融进了无垠的蔚蓝之中，无数的海鸥，在无垠的蔚蓝之中，哗啦啦地飞翔，翅膀将我未来的日子溅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