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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岱山

长涂采风作品小辑


 
    长涂镇位于浙江岱山岛东部,岛礁资源丰富,海洋文化浓郁,是浙江省政府命名的“小黄鱼之乡”。这里还拥有天然良好的港湾,素有“金银岛”之称。为鼓励作家深入生活,挖掘海岛独特的风土人情,8月中旬,舟山市作协与岱山作家协会联合组织20余名市内作家赴长涂岛开展“金色希望、银色军港”创作采风活动。现刊发部分作家采风作品,以飨读者。   
 
 
                  徜徉在美丽的金银港上
 
                 水东流
 
一、长涂港的长
 
长涂港的名字,由“长”和“涂”两个字组成。在我看来,其意义主要体现在“长”,而不是体现在“涂”,因为“涂”,其实是看不见的,它在水下。潮水昼夜不息,在“涂”的上面流淌,形成了绵绵的“长”。
因为长,所以倭寇、海盗们来了。因为长港具有隐秘,利于这些贼人隐藏。倭寇四处流窜,甚至连花鸟、嵊山这样遥远的岛屿上都有他们的影子,但是他们很少有根据地。在舟山,岑港是一个,这长涂也是一个。岑港和长涂,都有弯曲绵长的港湾,港湾后面都是连绵的群山。所谓进退有据,很适合做巢穴。但是倭寇忘记了一点,长长的港湾同时也是绳索,可以演化成罗网的,所以有岑港大捷,所以有长涂的抗倭碑。从此长涂港就进入了近代反侵略、捍海疆的历史。
因为长,所以孙中山来了。孙中山是一个战略家,在战火纷飞、国家还是一片纷乱的时候,却已经提前筹划起“建国方略”来了。而这长涂港,居然也落入了他的慧眼。孙中山亲临长涂,从港南到港北,从港东到港西,挥动着他的文明棍,画了一个圆说,这里适合建设成一个大军港。从此长涂港就进入了现代中国海防建设的历史。
因为长,所以国民党军败退到这里来了。国民党部队和政府机构,要撤退到台湾,长涂港成了他们重要的基地。至今遗存的一些建筑和传说,随着岁月的流逝,会渐渐褪去政治的色彩,从而转化成长涂人文积累的一部分。
因为长,这里成了威武的军港。《军港之夜》是随便可以唱出来的吗?全国有那么多的军港,只有这美丽而静谧的长涂港,才叩响了作曲家的情思,才会让他们唱出中国海军第一首自己的小夜曲!
 
二、母亲港
 
长涂港的北面,是一个岛,叫小长涂。港的南面,也是一个岛,叫大长涂。从它们的名字中,完全可以看出,这大小长涂,本就是一个整体,长涂港硬生生把它一分为二。但是大长涂人不恨它,小长涂人也不恨它,反而视它为母亲港。当渔船离港的时候,他们会说离家了。而当他们鱼虾满满舱,就说,回去吧,该回家了。
长涂港是一条母亲港。母亲港对于大小长涂岛一视同仁。
她把双乳留与了大长涂,所以大长涂峰峦起伏,千娇百媚。
她把小腹给予了小长涂,所以小长涂平缓舒坦,风情万种。
而长涂港本身,当然是母亲的血管了,它畅通无阻,气势蓬勃。
很多长涂人在南边的大长涂出生,在喝足了母亲的乳汁长大成人后,他们离开了它。有很多到更远的地方去了,但是更多的则是从港南来到了港北。他们的老家,包括娘家,婆家;或者是父母家、岳父岳母家,都留在了大长涂,而将自己的新家,安在港北小长涂。他们仍然枕着母亲港而居。
八月的骄阳里,我坐车进入峰峦之中。山道小如羊肠,大长涂似乎还躺在母亲的双乳中没有醒来。这里没有工地烟尘,没有机器轰鸣,但是却有养老院。这岂不是一种意味深长的隐喻?大长涂在长涂的建设中,承担更多的是奉献者、牺牲者的角色,这不正是母亲的情怀吗?母亲奉献完自己的一切,而后在一块清白的土地上安度晚年。
从港南回到港北,彷佛从沧桑的娘家回归年轻夫妇的小屋。平缓的母亲腹地而今生气勃勃,一幢幢小楼书写着美丽和幸福。这是母亲的希望和祝福。放孩子们到美丽和幸福里去,任凭自己老去隐去。
而港南和港北的渡船,日夜不息,维系着母亲的两大块身躯,成一个紧密无隙的整体,将港南的静谧和港北的繁华,纳入同一个基因的体系。
 
三、长涂港的哲学
 
S型的长涂港,千年婀娜,万年妩媚,因为它有自己的哲学:守衡。
港北和港南是一种空间的平衡。
港南的峰峦和港北的平缓是一种形势的平衡。
那么港东和港西呢?何尝也不是处处都蕴涵着平衡?
港东有抗倭碑、参府庙,港西有传灯庵、娘基宫,这种历史的自然形成或者是有意的结构,形成了一种深度意义上的平衡。
抗倭碑和参府庙,与刀剑有关,与抗争有关,它书写的是猎猎战旗、刚勇血性。长涂岛这样美丽富饶的地方,是需要有雄健和血性来保卫的。唯有这样,美丽才能永存。所以至今长涂人,还有祭奠抗倭将士的民间信仰风俗保存。哪怕是重阳节举行老年活动这样的场合,都会在舞台前面放一排桌子,上面是水果和密密麻麻的杯子。这些杯子里的酒和水果,就是留给那些抗倭将士们享用的。这些将士们也老了,也需要参加重阳节老年人活动了。
而港西的传灯庵、娘基宫,则描述着另外一种心灵的情怀。船儿出港进港,需要明灯指路,船儿在海上航行和作业,需要海神保护。那个传灯庵的前身,一个老人,夜夜都去西鹤嘴山头点灯指引渔船航线的身影,岂止是传说一词可以表达的?他分明是长涂渔民心里的希望和祈求的化身。
如果说抗倭碑和参府庙,显示的是长涂的“外”,那么传灯庵和娘基宫,聚焦的则是长涂的“内”。它们一武一文,一东一西,共同构成了一种长涂港哲学意义上的平衡。
另外,如果换一个视角,那么可以发现,与抗倭碑和参府庙在一起的,是现代化军港;而传灯庵和娘基宫的周围,则是现代化的企业,这岂不是又一种平衡?
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神秘地安排这一切!
 
四、徜徉在美丽的金银港
 
长涂港雄健、刚烈、博大、多情而缠绵,这一切,在早晨或傍晚,都会浓缩于旭日和夕阳中,铺撒于樯桅林立的长涂港上!
早晨来临的时候,静谧的长涂港一片金色;而当月色弥天之际,长涂港银装素裹。人称长涂为金银岛,其实长涂港,何尝不是金银港呢?
八月的早晨,我漫步在长涂港边。天有点阴,云层拉得很低,飘拂在樯桅上面的,是白色的云雾。整个港面都是飘动的白色云雾。今天,金银港“银”的一面体现得特别明显。我走在港边整洁大大道上,彷佛也在云雾中。整个港湾都静悄悄的,但是渔船上已经有人干活了。勤劳的渔民正在做着出海的准备,尽管离禁渔期结束出海捕鱼还有好几天呢。
码头的栏石上,有几条尼龙绳缠着。尼龙绳的另一端,栓着一个大网袋,沉浸于海水中。我慢慢地拉起网袋一看,里面都是挥动着螯足的螃蟹。这么多的螃蟹,就这样暂养在无人看护的码头上,完全证明了长涂人优秀的品德。我从这小小的一个细节上,又一次发行了长涂港的美丽。
是的,长涂港是美丽的,景美,人更美。采风回来,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我又一次来到了港边。云层仍然很低,但是长涂港面和渔船上,已经有绚烂的晚霞,偶尔一现。我看见前面围着一群人,在玩牌。我上去看了一会儿,发行他们玩的牌戏叫做清墩。我猛然想到,清墩,这种现在风靡舟山,在省内省外都有影响的游乐活动,其发源地就是在这长涂岛啊。这是真正属于长涂的东西。能发明一种体育文化游戏项目的长涂人,岂是一批普通的捕鱼人?
我对这片土地充满了崇敬。所以我的港边散步,还有采风,自然也就升华为精神上的徜徉。
 
 
 
别有幽境苗绘山
                              李 越
 
    市声渐渐褪尽,夜色墨汁般洇开来。灯下独坐,那些年轻明亮的眼睛星星般从脑海中浮现。在我和他们中间,横隔着苍茫的大海,海那头是我的故乡大长涂岛。我该对他们说些什么呢?
    匆匆两天的长涂岛之行,令人感怀的地方不少,照理说,小长涂的抗倭碑、参府庙、传灯庵,以及三姐妹礁,颇具历史人文内涵,都值得好好挖掘,但我更感兴趣于现实中鲜活的人事。在大长涂岛呆了18年,也在杨梅坑村下面的山岙代过课,却不知道上面有一个海防营哨所,心里不免惭愧,为这惭愧,我也应该为他们留下些文字,而唯有从容质朴的文字才配得上他们。
    面包车从西剑村出发,沿长长的海塘开进,然后转入山道。山道就从大山中间劈出,刚够一辆车通过。晃荡十来分钟,穿过杨梅坑村,再向上盘旋。下起夏天的第一场雨,满山的杂树野草,翠绿逼人眼目。车子一阵发力,终于窜上一小块平地。所长和战士大老远就热情地打起招呼。回头望望来路,早已一片迷濛,岛与海全被白雾罩得严严实实。所长似乎看出我们的怯意,握紧手用力摇着。所长高瘦个子,很文弱,理个短平头,我即刻想到了也是当兵的儿子,便说:“真年轻呀,就当所长啦。”所长笑笑:“三十多了,不算年轻,刚当上爸爸。”他边上的战士站成一排,稚气的脸很是严肃,也就20左右吧?
    陈列室里挂满了历年来的奖状,还有一幅苗绘山周边的山海图。我伸头看看,一一印证着当年父亲们常念叨的岛名:大圆山、小圆山、多子山、大西寨、磨盘……原来35年前的1958年就有了苗绘山哨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传到毕所长这里,已是第十九任了。一批批军人去了又来,蹲在这大山深处,伴着山岚海涛,日出月落,全是因为身负的责任啊。我18岁走出岛子,大学毕业又在岛上教书,深知寂寞的滋味。毕所长依旧笑笑:“谁说不寂寞呢?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到处都是人生的历练场。”毕所长是从战士直接提上来的,全团每年就一个名额,要具备各种条件:立功、先进、高中毕业、25岁以下……也算是老兵了,确实不易。同行中有人感叹:多好的世外桃源!可以静心读书写作。这话并没错,但呆上十天半月尚可,那么半年、一年?他肯定熬不住而要溜之大吉的。
    当众人随毕所长去会议室坐谈,我故意落在后边,因为我想找士兵们聊聊。我面前是四个年轻人,有高中毕业的,也有初中毕业的。就一个是浙江温州的,其余三个都是外省人。“为啥要选择参军呢?”我问。高个子战士说:“从小就崇拜军人,想出来见见世面。”矮个子战士说:“反正在家也没事,想锻炼锻炼。”噢,原来的动机也并不崇高嘛。另一人说得更坦率:“一分到这山岙里,每天不是出操、搞卫生,就是去观察室看海况,单调得很,确实受不了,憋得慌。”我很理解年轻人的心,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而他们窝在山岙里,与同龄人的世界截然划开了一道鸿沟,什么事都得靠自己拿主意,也就多了一份成熟与镇定。“来了一、两年后,心也就定了,明白要做成一件事,就得淡定安心,驱掉浮燥轻狂。”最后一个壮实的战士说。这令我很有些惊讶,这般道理,往往是经历了沧桑的人才说得出的,相比之下,我这50多岁的人反倒显出定力不足了。其实也不奇怪,说这话的已有十二年兵龄了,是个士官。他们很骄傲地说:“走,去看看我们的菜园!”菜园就在营房下边,四周整齐地砌起石墙。“土都是从山上挖下挑来的,用筛子筛去沙石,一层层堆起。每天用山泉浇,都是绿色环保蔬菜呢。”我数了数,有青菜、萝卜、豆角、辣椒,红绿相间,煞是好看,借用战士的话说,是既动筋骨又解决了吃的。边上是猪圈,青瓦白墙,很干净。里面躺着十来只大白猪。一见我们,便翻身起来,嗷嗷叫着,显得十分亲热。一个战士用手摸摸猪脑袋,说:“对客人要有礼貌,好啦,休息去吧。”猪们便乖乖走回去躺倒,闭目养神,象一群听话的孩子。“过年过节才杀一头,母猪生崽子,自己养的,有感情,挺舍不得的。”我想起在走廊上看见一群小狗,个个圆嘟嘟的,所长一个劲地劝我们:“如果喜欢,带一只回去。”我们当中的一个女教师终于喜孜孜地抱了一只。看着战士的眼睛,心里不由泛起感动,他们的心灵也如山泉般清亮啊。
    会议室兼阅览室里,有一长排书架。我慢慢踱着,不由眼睛一亮,这里竟然有《小说月报》,一年年累积,订成了厚厚的几大本。还有《张爱玲作品集》、林语堂的《生活的艺术》、莫言的《红高梁》、陈忠实的《白鹿原》,还有《作品与争鸣》、《西路军战史》、《孙子兵法》……原来他们在每天的职责之余,在自得其乐的劳动之余,还有着丰富的精神追求啊!每当万籁俱静,只有涛声隐约,明亮的灯光下,年轻的眼睛跳闪在字里行间,沉醉于文学与知识的海洋中,该享受了多少的快乐自由!在我的青年时代,也曾有过毫无功利、出于纯粹喜爱的读书时光,后来是为谋生而读书,难免弄得苦不堪言了。他们就这样送走了大雪纷飞,送走了狂风暴雨,迎来满山的花开花落,迎来一个个被海水洗亮的嫩红的朝日。物质与精神、职责与追求,在这里浑然一体,营造出一片自足的天地。
我们没去观察室,因为所长没有邀请,也许是纪律所限吧。
因为同伴的怂恿,我在红纸的题词本上写下了“山海精神”四字。是的,山之风骨,沉稳坚定,海之灵魂,有容乃大,他们是有担当的人,所以当得起这样的称誉。他们并非英雄,是再平凡不过的人,将青春留在了大山深处。可谁能说寂寞的青春就不是壮丽的人生?他们不是隐士,想独善其身而逃避现实,恰恰相反,他们的心是火热的,以特殊的方式参与着时代的进程,犹如一滴滴水珠,虽然细小,却汇成了无限壮阔的海洋,并由此获得了生命的永恒。我以为任何一个真正在思考人生意义的人,真正想踏踏实实干一番事业的人,都应当来苗绘山这别样的幽境走走看看,来体验一种特别的人生况味的。
    车子盘旋而下。别了,苗绘山!别了,以岛为家的军人们!内心涌动着久违的感动,而满谷升腾的云雾扑面掠过,润湿了我的眼睛。
 
 
 
从娘基宫到杨梅坑
         
                                    许成国
 
娘基宫与怀念
 
这是一座名字看上去有点儿另类的宫庙,大凡东海小岛上的宫庙,虽然名称繁杂,但多以“天后宫”或“龙王庙”之类为统称,但“娘基宫”似乎不在此列。“娘”字有女性之意味,“基”字呢?现今其“宫”门横匾上挂的却是“天后宫”。天后也即妈祖,来自于闽粤一带的海神信仰,如果这个娘基宫属妈祖信仰的话,应该是粤闽文化与吴越文化之间的一种交流和融合。这是对民间海神信仰的一种常识性理解,但于我,总觉得似乎缺少一些什么,至少是缺失了对长涂娘基宫一种地域上的独特解读。
这“娘基宫”就静卧在大长涂岛的最西端,三面背山,脚下就是长涂江,与小长涂岛的长西村隔江相望。我在长涂17年余,娘基宫是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地名之一,我多次踏访它的踪迹,比如庙堂啦,香火啦,尼姑或者居士,甚至想听一听到那些个磬啊、钹啊、悠长的梵音啊诸如此类的东东,但我始终没有看到,没有听到,在长涂17年余的光阴里。
娘基宫首先是个岙,而不是宫庙,或者说,这个岙名后来因为有了这座“娘基宫”而得名。而在我有些固执的想象里,作为宫庙的娘基宫应该有红色的宫墙、黄色的琉璃瓦,有青布玄衣的姑子、面色暗淡的香客,甚至于袅袅的香火、摩肩接踵的身影。这样的景象可能出现在大明朝,出现在大明朝倭寇猖獗之时,抑或在清朝海禁废弛之时,更遑论十九世纪末,上世纪初起,岱衢洋一带大黄鱼旺发之时。那个时候,作为天然的避风港,长涂港内有多少渔船云集于此,而长涂江西端出口处的娘基宫一定有着云帆蔽日、樯桅如林的景象。渔民们出海回来,携家带口,到这个娘基宫里插上一根红烛,点上一炷清香,跪膝叩拜,祈望出入平安,生产丰收。
事实上,娘基宫一地的人丁兴旺是确实有过的事,这只要看看当初娘基宫并不局促的地基,进而想象它的规制就可推断。在岸基狭窄的长涂岛,对一个倚山坳而建的宫庙而言,能有方围近百米的建筑该是多大的手笔了。而从娘基宫里那些民宅老居中也能推断娘基宫村落曾经的繁盛。这里倚山面海,藏风纳气,是居家养身的好地方。民宅多为木质结构,青瓦飞檐,四合院式,鹅卵石院子,石板山道,有条山溪绕着村落流过。若是翻越南边的山头,穿越一段繁茂的针叶松林,则蓦然可见另一小山岙“南小岙”,阳光朗照,海风和煦。只是我去的时候已经荒无人迹,惟有三四间瓦屋临风静立,一条残破的舢板在沙滩砾石间寂然销蚀自己的时光。
我对娘基宫产生深刻印象的更是基于这样的想象与情结:娘基宫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北宋。金兵南侵之时,宋高宗赵构带着他的众多皇亲国戚和臣子驾船南渡,避居岱山,驻跸超果寺。其中有一娘娘,天性慈仁,随着王室一路餐风露宿,风浪颠簸,不胜其苦,途经长涂,见此地两岛夹峙,中间海波不生,地处偏静,是个避难歇脚的好地方,遂暂时安居下来。期间一位公主还招了亲,在对岸择地(今长东)建了一座宫,尽管简陋,但毕竟出自皇家,所以仍称作“驸马宫”。这两座“宫”成为长涂最富有书卷气的地方。娘娘走后,此地留给一个孔姓的内侍打理。天长日久,那孔姓的内侍感恩于娘娘的恩德,加之思念有加,遂建宫庙一处,日焚香,夜点烛,遂有“娘基宫”之称谓。几百年过去,孔姓繁衍,也日渐成为娘基宫最大的一族。
曾经,娘基宫最大的姓当属“孔”家,这是毋庸置疑的。在我的印象里,班中港南学生中孔姓的大多来自于娘基宫。在这孔姓的人中,有两个我不会忘:一个是学生,女的,人长得很清秀,很甜美,有点儿似“万人迷”杨钰莹,更重要的是聪颖,学习一点拨就通,就透,我教书17年余,她是我教过学生中最好教的一个,后来以出色的成绩考入中专,就读定海,因学业优秀,连读大专,被评为省优秀大学生,毕业时竟然分配到杭州一所名校任教。我想,如果当时的考试制度像现在这样,这个学生概是能考上北大、清华之类的。一个是我曾经的同事、要好的兄弟,在长涂,与他相处的时光曾是我最温暖的记忆之一。我多次去他家,并在他家吃饭。他家母亲的端庄、亲近与好客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听他讲,他家的家境曾经相当殷实,后来因为成分划分而失去父亲,家道也逐渐衰落。让自己扼腕伤痛的是,他竟然猝然间蹈海而去,成为我青春岁月里至为黯旧的伤口;难过痛哭之余,也曾责备他如此决绝,竟撇下鬓白老母,让她背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恸,终老于娘基宫。
现今,这娘基宫重修过一次,并已有一段时日,据载是在2006年,那应该有过一段香火旺盛的时光。但眼下,这娘基宫却仍然荒废着,不见香火,不见香客,连管门的也没有,只看到捐助建宫的“功德碑”,你一百,我两百;他五百,我一千,让人回想起长涂岛人与娘基宫人的善念与慈悲。
都两个月了,天空很少有云片,日头高照,这海岛也一直被高温炙烤着。而此时,天却暗下来,竟淅淅沥沥的落下雨滴来。娘基宫静默在雨点里,寂然地看着长涂江涌动的潮面,看着船帆来往穿梭,看着对岸小长涂岛上的山冈和草木渐渐融入于云雨之中。
 
营房与青春
 
在长涂岛上,映入你视眼中的除了民居,除了道路和三三两两的人,除了渔船和裸露的山冈,还有一样东西比较特别,那就是营房,是矗立在山冈下、沿岸边的营房,一长排一长排的,显得坚硬而执着。
在我的记忆中,港南的营房是青春而生动的,带有些许的神秘。那个时候,从这些营房中常常传出歌声,单一而坚定,充满男性的浑厚。出海时,艇是战士们的栖息地;回到驻地,营房就是他们的家。走进营房,你能看到战士们的寝室,齐整,规范,室内物品除了白色,多为军绿色,房间并不大,大多为6—8人一间。还有活动室,器具并不多,应该有乒乓台子。印象深的还有黑板报,排版很工整,文字有美工的笔法,很是上眼。营房有围墙,门口很少站岗。围墙外便是道路。这条道从娘基宫一直通到杨梅坑,既不平整也不宽阔,有些地方甚至有些狭窄,坑坑洼洼的,有一段还“侵占”了部队的操场,那操场的南面有一堵墙,墙上有一方四角平整的区块,显出灰白的颜色,那曾经是部队放电影用的“幕布”。而道路外就是长涂江了,潮水日夜涌动,却大多波平如绸,机帆穿梭其间,舰船并排停泊。这舰船多为导弹艇,吨位不大,还不如机帆船。我有时天真地想,这豆荚一样的舰船能打仗吗?若是中了一发炮弹,那后果不可想象。但有人说,别看这艇儿小,海上作战可灵活了呢。
在这营房里,我参加过一次演讲比赛,是军民演讲比赛。那是一个春夏之交的夜晚,天很蓝,没有月轮,却有星星眨眼。活动是乡团委与导弹艇支队一同组织的(80年代中期长涂应该还没有成为建制镇),演讲的话题应该是青春岁月之类的。那个时候自己毕业没几年,不知天高地厚,也就多了一种初生牛犊的勇气,激情加上彩色普通话,得了第二名,第一名被一个长涂幼儿园的一位女教师拿去了,但我至今仍不忘。
那几年,自己担任学校团总支书记,政教主任,与部队的联系是不少的。除了导弹艇,学校先后还与学校后背山上的海军观通站、九大队的修理连结为联谊对象,更多的则是与扫雷舰九大队了,其中有821号、823号和808号。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808舰,舰长相貌堂堂,很有男人味,威武中不乏平和,喝白酒。而我日常联系较多的是那位教导员,姓孙,名字我忘了,应该有一个“国”字或“同”字,后面有一个“发”字,脸膛端正,却比舰长白皙,书生气质,书法很好,酒量与我差不多,但在舰上,醉倒的总是我。部队喝酒,你不趴下他不会罢休,敬酒的战士能站成一个排,直到你趴下。至今我的相册上还留有一张与他喝酒的照片,两人都站着,端着一碗酒,脸上烧着一片红云。听说后来是调到定海的海军政治处去了,而舰长后来成为九大队的大队长,现在该都转业了吧。
那个时候军民共建十分红火,学校与部队间的联谊活动时常举行,跳交谊舞(教师)啦,打篮球比赛啦,节日联欢啦,部队给老师军训啦,老师给部队上文化课啦,军地之间、军校之间的关系特别好。有两件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次是一个班级要搞班队活动,搞什么呢?班主任说最好能乘船绕着整个长涂岛游览一下,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班上有一学生,正是部队子弟。第二天,这位学生告诉班主任,她爸说了,部队支持学校工作,派船运送。结果活动那天,全班40多个学生,乘着导弹艇生生围着长涂岛绕了一大圈。还有一次,是学校“少年军校”搞活动。那是在秋天,天气特别好,天高云淡的那种,海风却很猛,艇上的红旗,“少年军校”的校旗,还有我们的衣角,都在风中猎猎作响。更难忘的是浪,很大,这艇一会儿冲入浪峰,一会儿跃进波谷,说得书面一点是“劈风斩浪”,说得方言一点是“翻青倒白”,将一些女生晕得昏天黑地。这艇从娘基宫绕到小长涂岛南面,经过穿鼻山屿、大沙河、钉嘴门,直到东剑门礁,再穿过樱连门海道,北上大长涂岛,最后绕到原地。我起初也是兴奋着,那海水蓝得如水晶,澄澈,透明;浪花盛开如莲花,纯净,洁白,让人迷醉——后来我也晕得迷糊起来,却有一种跨越巅峰的感觉。
与部队在一起的时光是自己生命中一种不可或缺的体验,那个体验似乎永远激情奔放。它与自己的青春岁月有关,与自己的个性有关,虽然最终没有成为自己野性的记忆,或还原成生命中本源性的生态,但仍然是我生命中最值得回忆的片段之一。现今,这港南的营房早已废弃,裸露的钢筋,透着锈蚀的红;没了窗棂的窗户,嵌着棱角的玻璃,门啊,框啊,全显得残破而倾颓,惟有那一长排、一长排用青色块石砌成的墙,兀自顶着岁月的风霜,任海风涂抹它们的面容,成为军营的遗迹或印痕。只是我相信,这营房的废墟上,除了萋萋的杂草、一方方块石、一排排石墙,它的背后一定刻烙了一个个鲜活的生活故事,一段段火热的青春心声,成为无数年轻军人永远不灭的历程和记忆。
 
 
双剑涂
 
对于大长涂岛的道路,我印象中非常简单,就是一根主线,从最西端的娘基宫直到杨梅坑,若是把大长涂岛比作一柄长剑,那么剑柄与剑身的分界点就是浪荡湾,道路劈山而成,两壁青石峭立,一线天似的。印象中,“浪荡湾”界碑刻在一石柱上,文字古拙而有力,立于石门洞开之间,而现今的文字则秀气多了,看上去似是水泥浇筑。过了浪荡湾就是东剑(乡)的地界。我想象此地的先民到这里耕海牧渔之时,定是惊奇于东剑(乡)海岙里那种浊浪翻滚、惊涛激荡的景象,才有了如此富有诗性的名字。
几百年前的某一天,一个先民翻越山岭,爬上浪荡湾,看到了这条波平如绸的长涂江和对岸的小长涂岛,从这一刻起,这条从东剑(乡)到小长涂岛的路便产生了。若是从那一年算起,这条道应该有些历史了。若是从东剑开始驻军算起,将这条山道改建为公路,则也有些年头了,至少60年了。道路两旁杂树丛生,绿意盈眼,山冈几无裸露,没有人工绿化,就那么由着季节,春还树绿,秋来叶落,生态的原始性一如原住民的风俗。而事实上,在这个岛上,原始与荒芜四季如一:惊蛰时分,草蛇游走于树丛之中;清明时节,金头蜈蚣爬行于乱石之间;夏日午后,绿头蜻蜓栖息于水塘草梢,更不要说滩涂上黄莹莹的海瓜子,白圆圆的海蛤蜊,张望于泥洞口的弹涂鱼,逡巡于滩涂上的大钳蟹。春去秋回,北雁南飞,这长涂岛的大片滩涂又成了大雁的栖息地,雁叫声声,情断故乡。
听一位七十年代曾在大长涂岛教书的毛先生说,八十年代的时候,有一位科学院的院士说中国已无麋鹿。实际上东剑(乡)在七八十年代的时候还有麋鹿,老百姓不认识,叫它“四角山麂”,身子像山麂,长着珊瑚树一样的角,喜欢生活在海边的灌木丛中,它是杂食动物,警觉性很高,睡觉的时候会发出很响的呼噜,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捕猎时机。我不知道麋鹿,但我知道东剑多山麂,九十年代初的时候还在长涂菜市场上有售,现在已成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这一趟我们要到位于东剑的一个哨所去。车子在东剑(乡)养老院(那里原来是东剑(乡)校址)停留了一会就出发了,我以为要北往,上中柱山、戚家岙的那条道,却是向南开。在我的印象中,那儿是海边,没有路。纳闷间,车子一路颠簸,却是新开的路,满地碎石,坎坷不平。有人说要带我们参观一下围垦,我想围垦也就是一根海塘,外面是海潮,里面是海涂,长的一公里,再长也长不过二、三公里,对于像我们这些海岛人来说也没啥稀奇的,却不料开了足足半个多钟头。路旁停放着锈锈迹斑斑的铲车、运输车,路的东面则是一个很大的“湖”,而海塘似乎没有尽头。这时我才感觉这个围垦的规模。有人说,这个围垦工程将新造土地10万多亩。我记起岱山本岛的围垦是从两头洞到西垦山岛,再到东垦山岛,直到燕窝山,而且也已经启动。那么,这个大长涂岛的围垦不是第一,也该是第二了,而且动工早了至少二、三年了。后来我查阅了一下地图,得知这围垦的地方叫“双剑涂”,从东剑的东南端连接到磨盘山,再直到杨梅坑的最南端。我问这里围垦起来干嘛,却说不知道,只知道要引进项目。至于引进什么项目,现在也了无踪影,现在就这么围垦着,等开发商和企业这些“鱼”来,来这里堆积起一座座钢筋水泥垒成的楼房和厂区。而眼前这片围起来的“湖”,远远望去,“湖”上已有船在,而塘坝上有三三二二的人在钓鱼。
我想,从西剑到杨梅坑的这片“双剑涂”,以前一定是一片广阔的浅海,潮涨为海,潮落为涂,潮涨潮落间,蚌贝鲜肥,海草丰美,若是秋日,还有大雁从天空掠过,抵不住这片水域的诱惑,收起翅膀到这滩涂上歇息。而现今,这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连入梦也渺无影踪,一如鸿雁片羽,麋鹿绝尘而去。
如今,大长涂岛已然成为老年岛,西剑村青年人几乎走光,只剩下一个三层的养老院还在那儿硬挺着;东剑村人已经走尽,惟有一幢幢黯旧的房屋散落在坡边岙间,袅袅的炊烟与村民荷锄劳作的身影已然斑驳,甚至有些破碎。若说生机和期待,留下的可能就是那个不着边际的围垦;若说青春和活力,还在流淌的可能就是苗绘山军营里那些年轻战士的热血了。但我又觉得,若没有围垦,大长涂岛该是一个偏静的自然岛,一个幽深的海岛湿地,而现在,生态的大长涂岛还在消亡,而且是人为的消亡。
人对于大海,对于自然的索取该有一个怎样的尺度?
而我始终相信,大长涂岛其实是一座海与景的富矿。因为在杨梅坑,我还是见到了那一轮静卧的海湾、蔚蓝的海水、还有山冈上那些野生的青郁无比的杂树。
 
生命与放下
 
长涂是个野生的岛,它的海潮、山冈是这样,它的野菊花、杜鹃花、葛藤、毛栗也是这样,还有它的斑蝥、蜈蚣和候鸟,一如原住民的风俗,简单,纯朴,散发出家酿酒的醇厚味道。一到春天,花花草草漫山遍野的萌发,拔芽,抽节,在路边,在废弃的田园,在无人居住的屋瓦上,随着季节的轮回而含苞、绽放、枯落。其实,谁能说花草的生命没有风霜的打击呢?一如青春的委顿与脆弱。
这样的体悟和认知,在于我,就刻烙于长涂岛,刻烙于那条从娘基宫到东剑的路上。
曾经是那么一个上午,我和我的学生们赶到倭井潭的轮渡口,赶往东剑(乡)的戚家岙,去看望那个郑姓的学生、他们的同学。他斜躺在床上,脸色憔悴,脸容疲惫,两只失神的大眼睛那么无力,见到我们,似在绝望中透出希望来。从他的眼神里,我读到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渴望,那是生的渴望。我知道,他是想回到同学们的身边,回到学校。他想到死亡这个字眼了吗?想到生命的痛苦与快乐了吗?可他还只有15岁。15岁的生命与死亡连在一起,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么?仅仅是两个月不见,一个帅气、聪慧的孩子竟被病痛折磨成皮包骨头。那一刻,我握住他的手,似乎要传递给他一种生的温暖;告诉他学校老师和同学们都很挂念他,祝愿他早日康复,回到同学们的身边。但这些动作现在似乎都忘了,我只记得他那双大眼睛,那双失神的大眼睛,那双嵌在瘦得只剩下一张皮的脸上的大眼睛,发出电弧一样的光来。我似乎被灼着了,烫着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谁能说苍天是公平的呢?在病魔面前,生命的花朵在摧残中显出怎样的绝望?除了绝望和泪水,花样的岁月还有什么?
那个上午,天阴阴的,空气中弥漫着雨丝的味道。在离浪荡岗还有一段路的定海湾村落里,我又送别了一个学生。山道弯弯,茅柴深深,一路上白幡飘动,哀声如咽,虽过去了好几天,可我的眼前仍恍惚着那天午后的白——那天医院的墙壁有着一种说不清的白,那天医院的病床也透着一种从未见过的白,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彻骨的冷。可事实上,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午后的太阳很亮,透着如血一样鲜红。就为了一句话不合,一个眼神不爽,一次无厘头的打架,对方竟拔刀以对,一刀,只一刀,一个16岁的生命就慢慢倒下了。当我赶到医院,他已经没了呼吸,两眼却干睁着。他的妈妈坐在病床上大声哭叫着,眼泪满面的对我说:无论她怎样抚摩,孩子的眼睛就是不闭上。我伸出手去,似乎想告知他一些什么,安抚一下这个只有16岁的灵魂。那一刻,我感觉不到他的体温,只是一种冰冷;那一刻,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心里默默祈念:闭上眼睛吧,老师知道你受到的委屈和伤害了,一路走好。轻轻的,只轻轻的一个触碰,他的双眼就合上了。他终于合上双眼了。
谁能说苍天是公平的呢?对于日常的琐屑和恩怨,现世中的人们为何是如此睚眦必报呢?除了冤冤相报,还有宽容、慈仁和放下么?
那个上午,我正在上课,有人高声叫我,说有电话,却是“万国走了”的消息。而其实,我昨晚整夜和他一起,陪着他,只是他整夜烦躁,不停地晃动。直到早上因为要上课,自己才从他那儿离开的,怎么一转身人就没了呢?他是蹈海而去了,就从江边的那条路上。他来自于长涂江,他从小就站在娘基宫的堤岸上看奔涌不息的长涂江。他将自己的身体还给长涂江了。他一定是觉得现世的痛苦、烦忧,人际的复杂、寡薄了,他一定是觉得心中的苦闷、彷徨全然是一种折磨了,割不断,理还乱。他一定是感到现世彻骨的沉重了,他要抛弃,他要轻松,他要放下,他觉得只有跳进长涂江,才能解脱这一切,连同这自己沉重的肉身。
他走了,走得如此快,如此决绝,没有留下片言只语,连同所有关于生命的故事和情感的伤痛,悄无声息。
谁能说苍天是公平的呢?青春的岁月,如花一般的年龄,就因为世间的冷暖,情感的得失,所谓爱与被爱而变得空洞、茫然与虚无了呢?佛家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此。”芸芸众生,又有谁能明了,放下呢?
因为脆弱,所以珍惜。
记不清有多少次了,也是在早上,清明节,我带着班上学生或学校团员,过轮渡,到西剑的那个陵园去祭扫。也许有“雨纷纷”的时候,而更多的是晴日,阳光很新鲜,透着煦暖的光,山冈一片葱绿,松树也好,杂树也好,全亮着青郁的眼。陵园并不大,一座十米左右的纪念碑,二十多座墓,斑驳而黯旧地静默着。陵园寂寞,柏树青青,年轻的灵魂就安放在这山坡上。他们来自何处?他们有什么故事?他们有什么梦想?他们为何长眠于此?少有人追问,如同这空旷的早晨与四处奔走的风。怀念是有的,如同祭奠时回响的《国际歌》旋律;永垂不巧也是存在的,如同他们永远年青的灵魂。刻写的是烈士的名字,但告知的却是我们或者后来者。这些年轻的生命长眠于此,成为这块土地的一部分,也成为大长涂岛这块土地的历史与存在。每到清明,我们祭奠他们,怀念他们,即是告知今生:生命是如此的惟一;即是寄托来者:生之珍重,生之珍惜,而最终,我们从哪里来,还是要回到哪里去。
在这条道上,从娘基宫到杨梅坑,我细细地体悟着这样的自然哲理与生命真谛。
因为怀念,所以永恒。
 
 
                       长涂岛向东
                          
                                    孙和军
 
长涂岛到东
    
北是岱衢洋,南是黄大洋。洋与洋川流不息。
    东边两兄弟屿,西边婴连岛。岛与岛天涯咫尺。
    秋风起,散发弄一叶扁舟吧。从徐福迎风抖擞的衣襟中漫溯,从唐诗宋词的雅韵中漫溯。
    刀光剑影里,戚家军旌旗挥展;鸥鸟忘机中,孙逸仙踌躇满怀。
    辞别双鹤守门、辞别双剑护涂,古典的仙道景致在挥挥手中,悠然流淌。向东,长涂岛向东,恍如摇曳在云水中的蓬莱蜃楼,恍如颠簸在烟波中的西湖美景。楼上光影纵横,湖中青荷莲莲。娆人的是你撩拨长发的手姿,在一路苍茫的海上,梳理一个个驿站,收纳无数颗自由、飘弋、泊居的心。
     80余个岛屿和百余座海礁,从西向东排列,延绵51公里,宛若一帧大长幅的海上驿道。有丝马的记忆,有茶瓷的印痕。
     点点岛屿,片片鸥帆,从北到南,是13.7公里宽幅的蓝色银屏,演绎着一个著名渔场的沧桑变迁。
    这个渔场叫中街山。这个列岛叫中街山。
    飞鹤掠翅,借我以翔;剑气贯虹,借我为槎。长涂岛,一路向东,是原滃洲县的境域。视线穿越婴连门、蜘蛛门、桐盘门、寨山航门、治治门、菜花门、鸭掌门,抵达小板门,这里是今天的岱山县境和普陀区境的分界线。每一道门都对应属于自己的岛和屿。
    岛与岛之间的航道就是舟山人的门,筑在生命通道的最内庭,筑在如诗心灵的高蹈处。门连接着一个此岸和一个彼岸,连接着一个港口和另一个港口,连接着一个抵达和另一个新的起航。
    一道门把中街山列岛一分为二。
    小板门以西是岱山,以东是普陀。
    神话里天上有街市,我眸中海上也有街市。撑着船,撑着一把荷花一样的灯舟,一盏一盏,悠闲而无忧的散步过去,点亮一盏海水的浪漫,一盏历史的情怀,一盏人文的馨香。自在,且放逸。
    婴连山,或作樱连山;小板山,或叫大龟山。民国版《定海县志》里说,两岛都有数户人家。英国占据舟山期间,周边这些岛屿多了一个译称,比如将婴连、大西寨、小西寨、东寨、奔波、治治、鸭掌、小板诸岛分别译称毛来、大堂、活而耳、密春沙、蜜蜂、休惠德、勃来能、屈立波特岛,生生给这些恬静得如同田园的岛屿,打上了一个叫做殖民的烙印。
    不过,那样的时代早已被中街山的海风掀过,那样的烙印也已挥之而去。
    这是一座有故事有人情味的岛,这是一座没有村级行政建制的曾经的住人岛。我的脚步,还有我的目光,被深深吸引:
    大西寨岛,好似海盗的寨子。每逢乌贼汛期,来自长涂岛、岱山岛和东极诸岛的渔民纷纷登岛,搭棚扎寨,形成了东坑、长坑、南沙头、窄板公、庙安五处寨落,劈出了一条环岛小路。
    这是一份艰难的行旅,一份艰难的抵达。但是艰难让我深信,有名字的地方,一定有岛民垦荒的痕迹。有名字的地方,一定有一份自由和信仰在此安葬、根植,在离离荒草和凄凄灌木丛中,默默隐忍,无声无息。但是,海风吹不走,海浪刮不跑。只要岛存在,自由的基因一定赖着,信仰的种子一定依在。
    上世纪60年代曾有个八五炮加强连驻守在大西寨岛。在没有百姓没有女人的日子里,有的战士几年未踏出小岛一步,倥偬和寂静打发着他们生命的韶光。大西寨是个只有坚守没有欲望的禁地,连书报和电影也是一份日日相思月月不至的奢望。连队有个由舟山本地人组成的“捕鱼组”,有机会就去弄点鱼虾卵贝打打牙祭。后来部队撤走了。再后来,有人上岛看见一户从温州大山里来的六囗之家,靠放牧山羊和种蕃茹在那岛上维持生命的宁静与释然。这是一个无人知晓的故事,我不知道这六口之家为何而来?还安在否?他们是否被迁移到了另外一个叫做城市的地方?生活习惯否?
    打开《舟山岛礁图集》,那里说,1983年,有11人上大西寨岛长居,承包山林、种植松树果木和番薯、花生、豆类,放养山羊。1995年有岛民25人。2000年后,废为无人荒岛。敬仰和羡慕在我心底流淌,这种在凡尘俗世中甘愿将人生托付给荒岛与寂寞的真隐者,其实才是悟透生命意义的一群,他们望潮而开,越孤独,越精彩,越绚烂如花。
    长涂岛向东,大西寨经典的书写了一个没有村落的人居岛的传奇,它在小板门以西的中街山列岛的大幅屏幕中,演绎了生动富饶的一幕。
    向东,近了,是东寨岛、菜花岛;向东,近了,是大鸭掌岛、小板岛。一幕幕闪现历史上曾有人居劳作的散漫的碎影。季节是生命的使者,渔汛是大海的召唤,垦荒是岛民对海洋生存意识的标注和点缀,是天性中对大海、对岛屿的家园式依恋。就如同有人把墓地安置在小板岛,生死都要聆听岛屿和海浪的天籁。
    简易。深沉。又执着。
    我看见小龟山顶峰闪烁着一盏光芒四射的灯,鹤鸣高扬,蓦然回首,一座石驳码头,靠泊我内心芳菲且无羁的舟子。
 
 
“高鳌插云”考
 
     2008年5月,我曾携文友至长涂岛,时有民间人士展示,高鳌山人虞税已巳年菊月(1989年9月)所书“长涂风光”24景点诗题,及伏霖(沈海)、范增诸先生金石印鉴雅集一帧。我摄之,时时玩味。
      其中有伏霖先生所刻“高鳌插云”一景印鉴,简乃山(仍仙)有诗云:
      巍巍高鳌接星云,堪比海中建铁城。
      休诧山巅失翠绿,久经风浪是伤痕。
     元大德《昌国州图志》载:《藏经》云“东海有山,名曰高鳌,乃娑竭龙王所居之地。”上有亭宇,遇旱,乡人祷之。
     明《成化志》云:“高嶅山潭,翁州北。”高嶅即高鳌,翁州即舟山古称,长涂岛位于县治之北。
     清康熙《定海县志》也有类似《藏经》记载。
     299.6米的高鳌山,是长涂岛的高度。在岱山县境内,仅次于衢山岛的观音山。在小长涂岛的西北,这座陡峭的熔结凝灰岩山峰,勾起了我的臆想。山巅失翠绿可能不独与久经风浪侵蚀有关吧?或与岩石性质有关。当轮渡慢慢驶进黄飘带一样的长途港,那座光秃秃的几成不毛的山,让我一直猜想这会不会就是远古时代一条巨鳌的化身,鳌是龙头龟背麒麟尾的合体鱼龙,鱼龙信仰,可以一直追溯到古越民时代。高鳌山地名起源于何时似乎也成为长涂人一个深沉的悬谜。
    《藏经》是后秦国师鸠摩罗什译于弘始七年(405),《藏经》中的“东海高鳌”应该存在于鸠摩罗什或者不知姓名的原著者的虚幻世界里。然而大德志、康熙志都将此条引入,指的就只能是长涂岛的高鳌山了。古人真是聪明,既然佛教是虚幻的,不知所云,落户长涂岛又有何不可?
娑竭龙王(梵Sa^gara ),意译为咸海中的龙王,原是古印度传说中管理水蛇的海王,后来演变成了佛教的护法天神,为古来请雨法之本尊,亦为观音二十八部众之一。据说此龙身呈赤白色,左手执赤龙,右手握刀,状甚威武。其女是观音菩萨的胁侍。
    依照佛理,众生之业,汇集于海,此谓业海。龙代表变幻,代表岛民的千万念想。龙潭就成为岛民与自然沟通的圣地,祈福便是岛民敬畏自然祈降甘霖的深情表达。高鳌山龙潭同皋泄龙潭、菖蒲龙潭、郑家山龙潭、灌门龙潭等一道组成了古代舟山的龙潭文化。
在古志中,高鳌山又作栲鳌山。高鳌山龙潭,所以也叫栲鳌山龙潭。栲,是一种常绿乔木,叫山樗。江南一带海拔200米以上的坡地或山脊有分布。此木材坚硬,可做船橹、轮轴等。树皮含鞣酸,可制胶,又可制染料。岱山至今仍保留有栲稻桶礁、栲门、栲网山等地名。以前渔民习惯穿的背单与龙裤,其布料就是用栲网的栲皮栲过的。所以,栲与长涂岛地名的结合,是渔民利用栲木从事渔业生产后的产物。《诗·唐风》中有“山有栲,隰有杻”的记载,也证明人类对栲木的认知之悠久。
翻看《舟山岛礁图志》,从长西社区的上胡家朝西偏北行走,有条小山路可以抵达高鳌山。也许这就是乡人上山祈雨的古道。元朝时龙潭上建有亭宇,不知古迹遗存依旧否?也不知今人还有没有上得龙潭者?如果可以,娑竭龙王还能延续长涂岛民俗文化的根脉吗?
当年的悬水幡、五色大旗还能在祭坛上飘起吗?
民间又有诗云:
老翁采药下鳌山,转瞬不知何处去。
    转瞬不知何处去,人间只剩仙草潭。
高鳌山上若有老翁在,定是娑竭龙王化身了。如今,高鳌山下,曾经的龙潭岙、仙草潭已经成为金海重工的工场,“海中建铁城”也名副其实了。民间文人的智慧不可小觑呀!兴笔小涂:
本是海中吉祥物,鳌鱼不该脱金钩。
长涂港湾是金钩,再钓龙王须珍馐。
                                         
 
     娘基宫的圣祠
 
     娘基宫是一座天后宫,娘基宫也是一个村落。
      沿着一本即将失传的《论语》之畔寻访,我们跳上岸,放开舟楫,长长的书脊,一截泥一截沙,还有一截石板,转过牛头山咀,开始行进在她的封面。驻足于一幅经典而破落的装帧画,吸纳海乡山野一股淡而醇的巾箱气味,或许只有听海聆涛,或许只有等待,只有想象,那阵如风拂过封面的感觉……
      一叶孤舟在沟壑般的溪坑里泊着,水井边有桃,或许有柳,有人在窗口折枝弄叶。
      怀旧,在这个季节容易传染。
      即便风静了下来。
      今天,9月28日。像一纸书签,漂了2564年,穿插在长涂岛某一页,左页是古典的娘基宫,依稀写着慎终追远;右页是宁静的港湾,仿佛刻着民德归厚。
                       
                            2
      忽然感觉离孔子没那么远。
      至少娘基宫的孔氏后人,扶着雕花的门框,念着祖堂里历代皇帝封赐的排行字辈,面海站立了几百年,也恍惚只似一夜。一箪食,一瓢饮之后,他们是在掂量自己的名分或者身份?海上的孔氏南宗在这个孤僻的岛屿上被打上了几重水印。
      南边靠山,是溪坑;北边临海,是溪坑。
      溪坑这畔到那畔,是石板桥。几步的跨度,也是摆渡。就如他们的祖先从内陆摆渡到海岛,从小长涂岛摆渡到大长涂岛。在高墙深宅的孔氏民居到深邃庄穆的孔氏宗祠之间,近的只有一墙之隔,血缘为他们完成了摆渡;曲阜的马车从春秋御到今天,一本家谱完成了远隔两千多年的摆渡;对于初来乍到的我们而言,从定海到娘基宫,一叶舟子,一座石桥为我们完成了瞻仰之旅的摆渡。
      明明隔着海,隔着江,隔着溪,却还是感觉孔子近了。
      只是,我不知与儒学圣贤之间需不需要完成一种对话,恐怕依旧不可逾距。
 
                             3
     纵巷横弄,阡陌井然。
     几进排屋,高檐墙门。四合院,三合院,走马楼。青石黑瓦。
     古典的,废弃的;寂寥的,无尘的……一览无余。
     一个最文化最高贵的家族被抛在一个最古典的浸淫着海风水气的规制里。
    衢州的孔端友,磐安的孔端躬,兄弟两在两地建南宗孔庙前,都曾泛海而来,护驾在宋高宗侧,在舟山海域行朝一周后回到内陆,开始延续祖先的光耀,演绎他们的南宗芳华。
    我去过衢州,在孔庙的万世师表前叩拜;我也到过磐安,在榉溪孔氏家庙的孔子像前瞻祭。
    心情总是崇敬的,视线总是苍茫的。
    今天,我经意又随心的脚步踱到了娘基宫村,族人打开栅栏门,秋日的阳光跌进孔氏宗祠,惊讶且只有惊讶。     
    人言“半部《论语》治天下”。这会不会是另半部被海水泡过的《论语》,沦落两千年后,落户在了大长涂岛一个叫娘基宫的小村落?
   今天是个芳菲不衰、满含诗意与惊悸的日子,不,是季节。
 
                                    4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斯夫长涂江,不知是孔氏选择了长涂江,还是长涂江选择了孔氏。逝去了春秋战国,逝去了智乐仁寿,逝去了齐山鲁水,将一滩浑厚的儒墨忧伤地洒进娘基宫的田园。
    有云遮月,有涛拍岸。孔子没有逝去,只是枕着长涂岛一个馨香而悠长的名字。在光风霁月的时光隧道中,耆老们回忆,先祖或是从宁波而来。在历史的飘摇和社会的剥离中,孔氏南宗确有族人延播到了宁波,娘基宫的孔氏家族沿袭的恰是正统的孔氏排行,在我渐渐被海水迷离的眼眸里,海上孔氏南宗,初现端倪,或许在某个时段,她还会风生水起。
   这是个族居的群落,在据说是繁衍了200多年的宗祠内,曾藏有3本古书,16个铜钱作为镇堂之宝。还有厚厚的孔氏家谱,在文革年代丢失。在无法回避纷争的国度里,残缺也是无法回避的。但历史善于循环,将念想验证为现实;空间懂得制造,将陌生变成熟悉。在时空这根坐标上,我们从开始起航,从结束归零,等你重返,再度起航。
    正如这个宗祠的堂号叫生道堂。《论语》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道是不灭的,孔儒的最高境界。
    众妙之门,玄之又玄。孔氏宗祠正梁上神秘的“束玄令”幡符,我无法探究其深意,猜想或是孔氏家族与当地土地神或者开天辟地的始祖盘古之间的某种契约吧?又或许是源于对原始母性之门的崇拜?瓜瓞绵绵,告诫后人善待繁衍我们的人,善待养育我们民族根本的人。
    这合乎的恰恰正是儒家“本立而道生”的境界。忽然,我发现一道玄门开启了,《论语》抚慰着又翻读了一页。
 
                               5
    我知道,即使读烂《论语》,我也无法完成与孔圣人的对话,我所能凭的梦想,只是飘逸地张开对这个族居群落惊心动魄的领悟力。
    海运是孔氏家族的主业,所以,家境多数富裕。幢幢百年老屋是当年海运人在长涂岛无上的骄傲和荣耀。
    然而,亦耕亦读,崇文重教,也是贲张在孔氏家族中永恒的生命基因。这里是长涂岛乡野秀才最集中的村落,随便问路边的老人,都会说自己的父辈、祖父辈曾经是秀才。命运注定了他们可以成为传统文化的长跑者和接力者。虽然,他们的生命也一个个陨灭,逃不脱岁月沉重的磨盘。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那是《论语》里的遗风雅韵。孔氏家族迎着晚清狼籍不堪的文化心理,在护佑航海人的娘基宫里办起了揆文义塾。他们将一种延袭千年的人文精神摆渡为文化的能量,播撒给未来的孩子。文教的春风拂绿了左邻右舍,长涂港两岸。
   风又起了,隐隐从长涂港传来渔家的歌谣。
    会是当年溜网船上的号子吗?在长济、元和这些长涂渔帮的公所里,也许有那么一两个拨着算珠、戴着瓜皮帽的账房先生,和摇着折扇、哼着小曲的文弱师爷……只是,孔氏家族更让我们感叹于海隅小岛顽强繁衍的生命力。仰望几经修缮又不乏古老的孔氏宗祠,生命中肯定会有某一根暗弦被拨响:
    脉自尼山有真传,发祥曲阜尊北宗。
    衢婺南宗无异派,海上圣祠水长东。
 
感觉长涂
 
阿能
 
我是第一次去位于黄大洋中的长涂港,到了这个“金银岛”后,了解了长涂岛独特的地情和人文内涵,始终感觉到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在我的心头碰撞和沉吟。
 
一、王忬长涂立水寨
 
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初的一天清晨,寒气袭人,夹在大、小长涂岛间长涂港里静悄悄,只有海浪涌动着的拍岸声。在400多米宽的水道中间,停满了明军的大小战船。在一艘高大的楼船上,提督浙江军务的佥都御史王忬(1507-1560),心事重重,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江苏太仓人王忬是嘉靖二十年(1541)进士,授行人,当过正七品监察御史,一路风顺,擢右佥都御史,而一步一步地升到了正二品右副都御史。48岁的他显得有些微醉,清瞿的脸颊也显出红褐色斑痕,此一去,王忬宦海浮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知道明嘉靖二十七(1548),武装走私犯罪集团“五峰船主”王直占长涂港为锚地,勾结倭人,进行走私,抢劫活动。嘉靖三十年(1551) 春,王直导倭至大衢山,率众攻入横港,黑吃黑杀了据岛盗首陈思盼,强夺了其船队,又出卖另一股盗首龚十八。至此,王直确立了自己在海盗武装走私犯罪集团的地位。他以捕杀思盼、龚十八为功,率倭寇突入定海(镇海)关,“叩关献捷,求通互市”,官军念其助杀陈思盼,馈米百石,拒而却之。王直“以为薄,大诟”,投大米于海中。双屿战役后,王直收余部北上,入泊距舟山县城30公里的烈港(烈表山港)盘踞。乡人汪较等起而抗击,被倭寇袭杀之。实力最为鼎盛时,拥众20万,巨舰百余艘,在舟山海上纵横。
嘉靖三十一年(1552)四月,倭犯台州,破黄岩,掠象山、定海等地进行掳掠,浙东大震。这时的“倭寇”主角大多是中国人,最为“著名”是王直。是年,王直公然在舟山开市进行大规模的走私贸易。王忬是在这一年的三月,明廷以浙江倭寇告急,命他出任浙江巡抚,提督军务,巡抚浙江及福、兴、漳、泉四府,民间尊称王总宪。王忬认为浙江本地军人“脆柔不任战”,启用了被废置多年的抗倭名将卢镗,并征调驻守广东的参将俞大猷、汤克宽率部来会,并征调少数民族的狼兵、土兵到沿海,增修堡垒,严阵以待。并在战略要地长涂港、沈家门港一线设防水寨。应该上说,他对长涂港作为军港的认识和重要性尤为关注。他知道东临公海的长涂港位于岱山岛东部,有丰富的港口岸线资源,南濒黄大洋,与普陀山遥遥相对;西邻岱山本岛高亭隔一水道;北倚岱衢洋,周围还有大圆山、多子山、大、小西寨山等90个岛屿如星罗棋布,长涂港可攻可守。特别是有近十五华里长的海域里可以靠泊千百艘大小战船,且不受到台风影响,台风吹不到,巨浪涌不进,是天然的避风良港。所以他除在沈家门水寨驻留外,还经常驻留长涂港,亲自指挥剿灭海盗和倭寇。
三十二年(1553)三月,王忬探知贼首王直结寨普陀山,遣参将俞大猷、汤克宽袭破之,因飓风发,贼率众逸去。闰三月,王直等引倭大举入犯,连舰数百,蔽海而至,浙东西、江南北,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王忬在长涂港遣俞大猷等人率兵过灰鳖洋夜袭烈港,并亲自督军。王直猝不及防,于慌乱中乘船仓皇逃跑。
八月,王直一伙屯据普陀山潮音洞一带,由于长涂港离普陀山直线距离较近。王忬命副使李文进、参将俞大猷、都使刘恩至从长涂港水寨和沈家门水寨督兵联合出兵,围战王直于莲花洋,一下子烧焚贼船50艘。王忬还命把总黎秀会同主簿李良模领兵到山,将殿宇拆毁,佛像、法器等装运至定海(今镇海)招宝山寺。在王忬及手下的严厉打击下,在中国沿海无处藏身的王直残部只好在闰三月去了日本,暂住平户与萨摩一带岛屿,和肥前大名松浦隆信等日本浪人相勾结,并积聚实力,图谋反噬。他手下的倭人以“勇而憨,不甚别死生。每战辄赤体,提三尺刀挥而前,无能捍者”,确实对明朝军民有一种心理威慑。
王忬以参将俞大猷、汤克宽等“外来人”为心腹,上奏朝廷释放出因受朱纨案牵累下狱的卢镗。他还发银犒兵,激以忠义,所以将士用命,皆愿效死。但因此也得罪了浙江的一批下属官员,在背后举报他一意弧行,抗倭不力,力不敷调遣。因而明廷在不深究的情况下,从表面上看到倭寇四处窜扰,认为王忬在沿海抗倭行事不力,就调他以右副都御史的身份巡抚内地山西大同,改派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为正四品右都御史,暂代他的位置。心事浩茫的王忬,在临去之前只好借酒消愁,眼前是自己创建的水寨和浩荡水师,还有得力干将俞大猷和卢镗,再看浙江沿海外患日益严重,漫天的“倭烟”,笼罩着舟山海域,他更是愁上加愁。
皇命难违,当日,无可奈何的王忬只好告别他建立的水寨,乘着楼船离开长涂岛,赴山西去履新职了。王忬一去,浙江一带倭患越发不能抑制。而王忬巡抚大同后,虽然升任兵部右侍郎、蓟辽总督职,但因其子名儒王世贞恃才傲物,数积忤于权相严嵩儿子严世蕃,他又得罪了权相严嵩,积怨甚深及蓟辽边事失利,堂堂一品大员王忬遂被下到死狱,嘉靖三十九年(1560) 被斩于西市。而王世贞在严嵩死后,王忬平反昭雪,当上了南京刑部尚书。
后来接任王忬的浙江巡抚李天宠和接任李天宠的闽浙总督张经也命途多舛,两人均因浙江倭患还是没有得以平息的迹象,以“抗倭不力”罪而被斩首弃市。
自王忬建立长涂水寨以后,长涂港因其的特殊地理位置优势,确实是被许多后人所惦记的。后倭寇又几度侵占长涂岛和附近海域。清嘉庆初年,福建同安人“镇海王”蔡牵又看中了长涂港。他的武装船队以长涂港为大本营,驰骋于闽、浙、粤海面,劫船越货,封锁航道,收“出洋税”,并在海上与清廷对抗。嘉庆十四年(1809)八月,蔡牵与清军闽浙水师连续交战于浙江渔山外洋,遭清军围击,寡不敌众,发炮自裂座船,与妻小及部众250余人沉海而死。
民国5年(1916)8月25日,孙中山先生偕胡汉民、邓孟硕、朱卓文、陈去病等人乘建康舰视察舟山群岛,考察建筑军港的条件。孙中山亲临长涂岛视察港域,还乘小船到长涂港南岸视察,小憩于西端依山朝北、建于光绪十三年(1888)的娘基宫,不胜感慨,情有所钟,称长涂港真是一条优良的天然军港。26日乘舰离开长涂返回上海。孙中山的舟山之行为他日后制订中国历史上第一部要求国家实现工业化的纲领——《实业计划》中“东方大港”的设想提供了重要依据。他在《建国方略》中提到:“舟山应该是沿海岸重点建设的商业港及渔业港,它是上海东方大港的助手”,并列长涂港为渔业大港。
多少年来,长涂港一直被人惦记着……
 
二、“倭井潭”的传说和戚继光长涂港剿倭
 
嘉靖三十四年(1555)秋,28岁的山东登州人戚继光(1528~1588)由登州卫指挥佥事调任浙江都司佥书,次年以足智干练升任参将,镇守宁波、绍兴、台州三府及所辖各县,抵御倭寇。戚继光多次与倭寇作战,先后取得慈溪龙山、定海岑港、临海桃渚之战的胜利。
嘉靖三十六年(1557),九月,自号五峰船主的“净海王”王直,驾驶异样巨舰,精选骁勇之倭数千,满载火炮器械,浩浩荡荡地向舟山进发。二十五日,王直船队抵达舟山,停泊于舟山岛西面的岑港码头。浙江总督胡宗宪在卢镗等将领的协助下,设计诱捕斩杀了海盗汪直。王直义子王滶手下和倭寇3000余人盘据岑港,声称要为汪直报仇。胡宗宪下令统兵舟山所城的卢镗、戚继光和俞大猷等诸将向王直在舟山岑港的余孽发起猛烈进攻,擒剿屯聚舟山岑港的倭寇。戚继光等用计谋并亲率士卒,奋勇冲锋,屯聚岑港的倭寇抵挡不住,在一个深夜乘船退出岑港,夺路泛舟转移到舟山北面海中的小长涂岛。
小长涂岛有一个“倭井潭的故事”,讲述了一段荡气回肠、令人热血沸腾的明代抗倭传奇。当年,倭寇受戚家军沉重打击后,一部分倭寇残部由岑港遁逃入海,经灰鳖洋入黄大洋,逃到了小长涂岛。正遇久旱不雨,岛上淡水缺乏。倭寇退至小长涂岛后,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饮用水源”,见小长涂山东北角山脚下有一口水源汪盛、水质干净、大旱不干的大井潭,于是就强行霸占为倭寇专用。
人可数天无食,不可一天无水,水是海岛人的生命之源,当地百姓无法汲水,这可断了小长涂百姓的生计。岛上百姓们只得翻过小长涂山岗,到后山的荒滩里掘井取水,因离海边太近,那井水又苦又涩,难以下咽,苦不堪言。岛上百姓们看到倭寇倭寇盘踞岛上横行不法,个个义愤填膺,在干渴苦涩难忍之中,有多少人想与倭寇抗争去保井夺水,但面对这群武装到牙齿、杀人不眨眼的的“倭寇”,赤手空拳是斗不过的,只能敢怒而不敢言。当时,小长涂岛上有一户张姓的抲鱼人家有三姐妹,父亲出海时遇倭寇海盜被劫掠残杀,噩耗传来,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悲愤而亡。三姐妹中一个20岁、一个18岁、一个16岁,三个柔弱的姑娘个个长相美丽、身材细巧,但都有着一股男子汉的血性刚强和渔家女的烈性。国难家仇,实在是忍无可忍。于是渔家三姐妹暗下商量,决定挺身而出为村民们出头灭倭夺井,但不能硬拼只能暗取。最后商定往井里投毒,毒杀恶贯满盈的倭寇。三姐妹磨快了剖岱衢洋大黄鱼的鲞刀作为“屠倭之刀”,在一个风高夜黑的夜晚三人摸到井边,先是用锋快的剖鲞刀“解决”了两个守护在井边的倭寇。正在她们要往井里投药时,被从老街过来巡夜的倭寇发现,纷纷拿着刀长五尺的倭刀冲了上来,三姐妹见景不妙,面对顽敌只好以死相拼。“与东洋矮子拼了!”她们联手用剖鲞刀与倭寇拼死相搏,一边沿弄堂向海口退去,使倭寇的长刀在窄小的弄堂里难以发挥作用。但终因寡不敌众,被倭寇三面包围,最后浑身血迹斑斑的三姐妹为了不被倭寇俘虏受辱,纵身一跃,跳入了波澜起伏的大海。后来,在三姐妹献身投海的海面上,沧海横流之间耸立起三块独立的礁石,传说这是三姐妹忠魂化身的“三姐妹礁”,日日夜夜,至死不渝地守护着长涂山。于是在长涂岛民间,又产生了一个“三姐妹礁”的动人传说。
戚继光是一个胆壮心雄的军事家,他不能睁睁地看着倭寇长期霸占着长涂港,岛上百姓们受倭寇的侵害。于是在嘉靖三十八年(1559),时任参将的戚继光亲率戚家军经黄大洋入长涂西口进长涂港剿倭寇,并派战船封住岛北西鹤嘴、西鹤嘴水道。岛上百姓见戚家军奔袭长涂,也纷纷举着锄头、篙子头“里应外合”,一时长涂岛上杀声冲天,地动山摇,直杀得倭寇焦头烂额、鬼哭狼嚎,落入海中溺毙无数,十里海滩尸体遍地,官军合力,一举剿平了岛上倭寇 ,井潭也得以归民。虽然此后,倭寇也几度想重占长涂港,但在戚家军的威镇下,在周边海域窥伺可乘之机的倭寇心惊胆战,只得望而生畏,闻风丧胆,望着长涂岛而空兴叹。至嘉靖四十年(1561),浙江巡抚胡宗宪部在两头洞(双合山岛)、剑山(大长涂山)歼倭船3艘,斩倭首数级。是年起,倭患基本平息。
                  
三、长涂岛人的“抗倭情结”
 
自元末至明万历年间起,日本在内战中失败后流亡海上的封建主、武士、海商、游民组成的倭寇队伍就不断侵扰我国东南沿海地区,作为富庶之地、鱼米之乡的舟山群岛,遭倭寇的侵扰前后历时达300年之久,深受其害。长涂山自明嘉靖二十七年起,也多次遭到倭寇的侵扰。忠魂长在,长涂的老百姓对敢于反抗外来侵略者的英雄一直是报有崇敬的心情,这从根本上来说,来源于长涂人爱国爱乡的道德情结。如果长涂的老百姓没有爱家乡、爱英雄,恨倭寇这样一个情结,是不会记住几百年前的抗倭英雄戚继光和“抗倭三烈女”的。“靖康耻,犹未血”,多少年过去,长涂岛人对抗倭英雄的崇敬心情耿耿于怀,行胜于言,还经常去“参府庙”祭祀,供游人凭吊,回顾他们的英雄业绩。
“浴血平倭奴疆域幸以安然无恙,忠魂护社稷黎民方可康乐有嘉。”长涂岛人对戚继光和抗倭是情之所钟。为了纪念三姐妹为保井夺水英勇献身的事迹,后人在井边建了一块“抗倭碑”,镌记其事,以示后人,抗倭碑也成为爱国主义教育的基地。为了纪念戚继光抗倭,长涂百姓在“平倭井”(俗称“倭井潭”)边建造了“参府庙”,祈祷为民除倭害的戚继光。还有一条细长的“参府弄”,从海口可以一直通往“倭井潭”井边的“崇德门”。在“倭井潭”上方“康乐苑”樑坊上,描绘着“戚继光力战倭冦”、“戚继光抗倭”、“戚继光督战胡元伦冲入冦群”、“戚继光拜访陈大成”、“俞大猷派人招降”、“戚继光摆鸳鸯阵”、“戚继光攻打舟山”、“戚继光命令王如龙”、“戚继光三箭定杭州”、“戚继光埋伏西风岭”,一幅画就是一个生动的故事。如“戚继光三箭定杭州”, 实际上是说“龙山之战” 的故事:嘉靖三十五年(1556)九月,倭寇八百多人打到龙山所,刚上任不久的宁绍台参将戚继光,在“龙山之战”中,倭寇分成三路猛冲过来,明军纷纷溃退,戚继光见形势危急,连忙跳到一块高石上,一连三箭射死倭酋,倭寇这才退去。还有“戚继光摆鸳鸯阵”: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根据东南沿海地区多丘陵沟壑、河渠纵横、道路窄小和侨寇作战特点等情况,创立了形似鸳鸯结伴的鸳鸯阵。此阵法以十一人为一队,居首一人为队长,旁二人夹长盾,又次二从持狼筅,复次四从夹长矛、长枪,再次二人夹短兵。阵法可随机应变,变纵队为横队即称两仪阵,两仪阵又可变为三才阵,三才阵攻防兼宜。戚继光率领“戚家军”,经过“鸳鸯阵”法的演练后,在与倭寇的作战中每战皆捷。 因此倭寇畏称戚继光为“戚老虎”。
今天,“戚家军”剿倭的鼓角声已远去,长涂港中的硝烟也早已散尽,但“倭井潭”、 “抗倭碑”和“参府庙”这些纪念文物,会直接投射到明朝那硝烟弥漫的年代里去,成为长涂山抗击外敌入侵的历史见证。我作为一个史志工作者,亲赴当年抗倭之地,在抹上了海洋文化湛蓝色彩的长涂岛上,读着长涂岛的文化遗韵,读着抗倭英烈不畏外辱的斗争精神,读着长涂人一直怀有独特的“抗倭情结”,感觉着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
 
 
 
 
                    飘动的故乡       
                                                  海纳
     每一条河,是一则神话;
       每一盏灯,是一脉香火;
       每一条河,都要流下去;
       每一盏灯,都要燃烧自己。
                                ——《传灯》
 
 这是一座金银岛,金银岛上有宝藏。但这不是一座马克.吐温小说里历险的岛。我来此地多次寻找,淘的是一个家族的老宝,确切地说是我自己的身世密藏。
    从小就听先祖母念叨她是岱山长涂人,当年抱着未满周岁的父亲从一座岛迁移到另一座岛, 七十年前的凄惶和哀伤也曾弥漫过我年少的时光。
    我的已经过世的老祖母不会想到,她的孙女一次次踏上这片她梦里牵挂了七十年的故土,我的葬身大海的年轻的祖父是否能感应,他的从未谋面的后人顶着烈日一遍遍向邻里乡亲打听他的血脉亲戚,打听关于祖居的蛛丝马迹。
    祖父姓孔,名阿宝。私自猜想那是他的小名,但是我们后辈从老祖母口中知道的就这一个名字,已是古稀之年的父亲也不知道,以至于祖父坟碑上刻着的也是这一个姓名。
    祖父姓孔,父亲姓王,期间包含着一个年轻寡妇仓皇他奔的辛酸史。
    常听老奶说起她住在倭井潭旁,第一次去长涂岛时我向倭井潭附近的老人打听关于孔姓人家的消息,都茫然摇头。我不知道这是老奶做姑娘时还是出嫁后的居住地,当时也忘了问清楚,而她老人家现已天人相隔,无法回应。
第二次去长涂岛采风,巧遇同住的孔姓女子,得知她的家族来自高亭泥峙的孔家山,那里住着好几百户的孔姓人家,我探寻的目光不禁扫向孔家山,暗拟寻访的行程。之后采风组车行至大长途老年活动中心,我又向三两迟暮的老人打听此处孔姓人家的去向,亦都摇头不知。下午雨意缠绵,我们已伫立于大长涂的百年古刹娘基宫前了。这座古刹保存完好,因遭白蚁蛀蚀,庙内佛像暂时搬迁一空,门口荒草蔓生。我在庙门口墙上的捐助者名单里蓦然发现了密密麻麻的孔姓名字,心弦动,茫然如雾的心境涟漪微泛。难道是在这里?据接待手册上介绍说,这里叫娘基宫村,是一个破败的古村宅,这里先前的村民大多从事海运业,曾有不少大户人家,现已衰败。烟雨中但见老屋弥弥,芳草萋萋。路上同行者见到一个开着小店的本地老婆婆,精神爽亮,自称已有92岁高龄。问她姓氏,竟亦姓孔,名字孔荣娣,长得颇似老奶,内心欢喜。老人家称家里曾经是大户人家,老父是秀才,祖上来自山东,那边一大片老屋还在。我似乎豁然听到了探宝的锄头碰到异物的“哐啷”之声。然而车子正等候着不宜久留,挥挥手我用相机留下了老人的影像,耳边一直回响着“那边一大片老屋还在”的声音,尽留我冥冥中鱼跃的遐想和期待,隐隐闻老屋呼唤!
归途船上,见一本长涂岛的非遗资料上赫然有孔氏祖堂的记载,并附有祖堂的照片。资料上说祖堂有二百多年的历史,堂内有皇帝御赐的家族排行,另有三本古书和16个铜钱作为镇堂之宝,一本从孔夫子开始的孔家家谱已在文革时丢失。而祖堂就在娘基宫村!那个秘藏的陶罐,在心里古迹斑斑地,初现端倪了。
 

 
我必须再次启程,前往长涂岛的这个古村落。于是打电话向老父汇报了自己这次寻根问祖之行,可是从年近古稀的父亲那儿我仍问不出什么线索。也难怪他,当时离开老家时他是奶奶怀里七个月大的婴儿,如今婴儿的婴儿却执意扭身要稽查来时的漫漫长路,那条幽晦渺远的隧道的出口,你还寻得着么?但是当听我说到“娘基宫”的名称时,电话那头漏出恍然大悟的记忆:哦,对的,我记得你奶奶以前是常常说起“娘基宫”什么的。是的,年代太久远了,前辈都已作古,往事如漫漶的字迹不可考。父亲在电话那头困惑地问我打听这么具体干啥?是呀,我们活在当下就是了,刨根问底,为啥要讨个究竟?父亲的前路不远,我未知生死玄关。然而我们浮在这人生的汪洋黑海之上,闷在一节今生的船舱内,心终不甘。我要知道这艘船是从哪个港口出发的,为何出发,最终要抵达何方。我要心知肚明,这样我的呼吸也许可以更绵长些,我的仰望未来的目光可以更从容些,深远些。
是的,我只是想知道我最初的血脉源头在哪,我的今生往溯前世的密码。如果说我自己是那片叶子筋脉中的细细的一支,我必须沿着那筋脉向下,沿着那细长的枝,沿着那粗壮的干,向下再向下,便是那盘结错杂的庞大无比的根,遍布大江南北的家族的根,那两千多年的时光之河淌过的孔氏家族的根了。
 不是么?
   娘基宫,“破败的古村宅”,我默默念叨着这个含义颇深的名字。当初在接待手册里看到它的介绍时心头竟掠过一声微弱的惊呼,一瞬莫名的迟疑和亲近。我并不知道那个久远的信息点已触动了我的潜意识,亦或是故乡的根须在向我遥遥示意。现在想来,那个族人大多搬迁的村落,那个丢失了很多,隐瞒了很多的古村落竟然就这样默默地躺在那里,不声不响等候着我。而我的苦苦寻觅的家族衍生之地就近在咫尺!
为什么不在祖母在世时多问问呢?年轻的一代往往昂首阔步不屑于回顾。故乡的变迁和生命的延续大多是这样的吧,我们执着于今生,纠结于当下,一任生命之径藤蔓遮蔽,岔路纷呈。
第三次,我前往长涂岛,走进了那个破败而寂静的古村宅。八月的烈日下,行走在祖先的村庄上,我的回眸充满苍茫。
跨过石板桥,沿着卵石路,穿越一排墙门危耸院壁斑驳的老屋,小店阿婆孔荣娣的丈夫鲁大伯领着我拐进长长的石板走廊,走进了孔氏祖堂。我的心微微颤动,我的脚步不由谨慎地紧了紧,这个后人迟到的跫音跨越了整整七十载的光阴。穿过长长的石板走廊,穿越深长而幽暗的历史,来了,我来了!
多少次,想到自己的身世在惘然中,或是在一种遗忘的轻飘中,单薄如纸,飘渺难寻。如今我就站在孔氏宗祠的屋宇下,合十祭拜,一时间有醒不过来的梦境之感。
环顾祖堂,正上方“孔氏宗祠”四个大字饱满有力,赫然在目,两侧是一幅
对联:
金炉不断千年香火
玉盏常明万载财灯
正梁上垂下一方写着“束玄令”字样的布幡,颇似道家的符咒。具体何义,至今族人都无从解答。
右边近门处挂着一块家族排行牌,写着洪武、乾隆、道光三代皇帝赐给孔府的30个行辈,和后来衍圣公孔令贻上报民国政府批准又续的20个行辈。家谱已不再,我的曾祖高祖是何人也难以稽考。据身边的族人介绍,这座祖堂,族人们曾于十年前筹钱修缮。
站在堂屋的方桌前我合十再拜。身后的嬷嬷一边替我祈祷着:祖宗大人保佑,保佑我们后代子孙身体健康,平安顺利,昌盛发达。
谢谢了。此刻我站在我要站的地方,想说的却是:先祖列宗,我回来了。这么多年来,沿着祖父谋生海上的不归路,沿着祖母仓皇他奔的辛酸途,我,一袭血脉承身,今日终于回到出发的地方。
颔首合十,我三拜。
如果说寻找是以向下的姿态,皈依也是。
 

 
大概三十年前,我和哥哥去过大祖父的儿子家里,就是在沈家门的鲁家峙。如今当我坐在八十七岁的族人孔大伯的家里说出祖父的小名时,他马上从遥远的记忆中对应了这个名字,并且说出了祖父大哥的名字:孔昭根。孔大伯说:“我记得他家有三兄弟的,孔昭根是老大,老二不知道了,老三就是阿宝了。他家很早就搬出去的,他的儿子(父亲的堂兄弟)名字叫宽信。”
我分明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当老人把如此珍贵的信息一一抖落出来时。
我提到了大祖父的孙子建平哥哥的名字时,另外一位与建平年纪相仿的族人也马上明确地对应了他的名字,并以非常确定地语气说他就是住在沈家门鲁家峙的,他老家就在我家隔壁,我领你们去!
断壁残垣,荒草蔽墙,荆棘丛生。祖居的正门已被时间的洪流阻隔无法进入,只留给人一个荒凉的背影。这就是祖父的老家?正午十点白茫茫的阳光下,我的思绪也变得迷茫而飘忽。我无法把这幢房子和祖父联系在一起,我也无法把这幢房子跟我自己联系在一起,曾经温热的呼吸和体温都冷却已久遗忘已久。这只是一幢废弃多年的三间老屋,甚至连老屋也称不上。两三人高的灌木树杈密密侵占了房子的中央,四周只是几截参差的墙根而已,它们合谋覆盖了一个久远的秘密。只听得身边人的声音:应该是这儿的,他大哥就是住在这儿的,后来搬出去了,房子买给了别的人家,后来那户人家也搬走了。
语言有时真是残酷,不到一两分钟的轻便简述,世间却已是几度沧桑,几番洪荒。
回家后又赶快汇报给父亲,证实了父亲堂兄的名字的确叫宽信!
是了是了,祖父是昭字辈,父亲是宪字辈,可推知那我自己就是庆字辈了。第七十三代,辈份不小。(如是,我应还有一个大名了:孔庆纳。我私自撰取的。)
“昭宪庆繁祥,令德维垂佑。”在山东曲阜,孔府诗礼堂,贴着一张告示,凡孔氏家族都要遵照皇帝御赐的30个行辈取名。如果不依字序,随意取名的,不准入家谱。加上民国九年(1920年)民国政府批准后续的20个行辈,全体是:
希言公彦承
宏闻贞尚衍
兴毓传继广
昭宪庆繁祥
令德维垂佑
钦绍念显扬
建道敦安定
懋修肇益常
裕文焕景瑞
永锡世绪昌
    
孔氏人家都聚居在娘基宫村的左侧,沿山面北,逐水而居。栖水而居是人类的天性,在这一点上,正所谓“气遇山而升,遇谷则聚,遇风则散,遇水则止”,水可以作为“气”的向导、边界,因此,以水为财,逐水而居是很有道理的。但是为何面北而居?俗话说“有吃唔吃,不住朝西朝北。”推测也许跟老家山东有关,面朝西北不忘祖宗出身之地,以志纪念。
给我们导路的一位族人指着石板桥下的河水回忆说,小时候这里的水有他现在的一人还深。瞧他大概有一米七八的个头,可以想象那时的溪涧之水清可洗菜浊能濯足,从山上绵延而下直至海港,汇入大海。朝北望去,隔几米一块石板桥,桥内侧是鹅蛋石子小路,外侧则是平整的石板路,雨天蓄水而不涝不旱。房子一律砌造于桥内侧,至今还保留着不少百年老屋,我们伫足的地方是三座墙门残存的三进老屋,是清末时的建筑风格。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一把大火烧了这儿的三十一间房子,搞海运而发家致富的象征在一夜间倾颓,但是族人的热情好客还是承袭了孔氏礼义之遗风。
 

   
那晚我躺在一家临港宾馆的露台上。海风习习,半枚月亮在天,对面的绵延十里的军港夜灯烁烁,安宁而沉静。南北长涂港如情侣般偎依,如姐妹样相亲。这样美好的夏夜属于我们,属于长涂岛。今夜的长涂岛美得让人恍恍惚惚,疑似仙境或梦境。
沧海桑田,七十年亦是坎坷一梦。遥想昔日,先人踩踏过的窄窄的石子路,那泥泞和破败分明是您生命中的场景和色彩。您撇下还在襁褓中的幼儿,沿着这弯弯长长的石板路,穿越长涂港的波浪,带着牵挂和爱,踏上了前往上海的谋生之路。然而不到半载,在日人渔船当报务员的您因感染疟疾,竟被活活扔下大海,可怜丢下孤儿寡母在小岛上遥遥期盼。七十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可以很短暂,而这无助而惨烈的一瞬却撞痛了一代又一代后人的记忆。七十年后的我无法想象您在那一刹那的绝望和挣扎,但那凄厉的一声呼救似乎穿越浑浊的海浪穿越遥遥的时空一波波回响在长涂港的涛声中。
今夜,我就坐在您夜夜魂归的故里。阿爷,您看到了吗?眼前日新月异的故乡,平整开阔的海滨大道,草木葱郁;深蓝漂亮的远洋铁壳轮,如列列出征的勇士正待检阅;幢幢洋楼,显示一派祥和的民生;这些都是您以前不敢想象也不能想象的。七十年后,您的孙女站在这片热土上,我的眼就是您的眼,我的笔替您倾诉,您的故乡我的老家,这日渐丰腴而美丽的长涂岛,这些都是您梦里都不曾见到过的美景。
阿爷,您是奶奶房里悬挂多年的黑白照,我的白净的阿爷;您是我从未谋面的黑白照里的阿爷,今生永不谋面。那年的冬天,那个海风哀嚎浊浪滔滔的冬天,那个冰冻入骨的冬天。七个月大的阿爹从此没了父亲,二十多岁的奶奶从此没了丈夫。年轻的奶奶抱着小小的阿爹,从这座岛泅渡另一座岛,从这片海穿越那片海。奶奶这一生走不出海,这片吞噬生命的荒原,这片养育生命的土地。
心底凄凉的哭喊和无助成了奶奶一生的伤和痛。这浑黄的海呀,颠覆了一切。从此奶奶的人生转向,父亲的故乡转向,随着海流漂啊漂,漂流到了登步岛,于是那儿成了我的故乡,您儿孙呼吸成长的家。
今日,沿着先人千万里背井离乡的转徙之途,我溯源而上,殷殷遥望。
我不知道第一个落户娘基宫村的孔氏祖先是谁,抑或携了一家子而来?二百多年的历史,应始于清代乾隆至嘉庆年间吧?问族人老家从何方搬迁而来?答曰:从宁波方向。人所共知,孔氏家族来自山东曲阜,在南宋战乱中,一支南迁到衢州,遂成孔氏南宗。如果没有搞错的话,岱山长涂岛娘基宫村的这一支从宁波而来的孔姓家族一般也属于孔氏的南宗。当年迁徙到岱山长涂岛上,砌房安家,谋生海运,繁衍生息。生命的延续就像那千百条飘动的根须,支脉众多;人们的故乡亦如是。
     当我面对长涂港南岸娘基宫的方向,那闪烁的灯火映入眼帘,也灼照幽黯的心扉。在我的四十多年的生命历程中,愚钝的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薪火来自对岸那个灯火明亮的地方。没有祖父就没有父亲也就没有了我在世间的存在,没有了今生的悲喜爱恨,没有了这条生命之河的流淌。真像歌里唱的那样“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吗? 不不,已过不惑却颇为麻木我在刹那窥见生命链条上的玄机,竟自悄悄长舒了一口气。是的,人身难得,捧着这份厚重的礼物,我为之庆幸而感恩,这一刻我才憬悟了祭奠先祖的深意。我们总觉得自己在世为人是理所当然的,生命的延续是自然而然的。是的,这是目前的现实,但是牵涉到具体的个体却并不是必然的!必须致谢,以我的整整一部生命!
    今夜,是我的生辰之夜。四十三年前的今夜,我承载着宿命的血缘来到人间,而四十三年后的今夜,我追寻着先祖的脚步,用文字写下我的前瞻后顾。
不管怎样,我们的家族若是一棵林树,那一棵树,终会枝杈茂盛,不断伸展,一律向上拥抱天空,只是它发达的根系紧紧盘住大地。我们的故乡若是一条河流,那条河终要流下去,并终生依恋着大地匍匐于大地之间;不管怎样飘流、转徙,生命啊终究于蓝天和土地间呼吸生长,精神和爱一如盏盏灯火燃烧并照亮了生命之路,代代不熄。
今夜,在壮阔的河面上我瞥见了一路而来的灯火,载奔载欣,我终于抵达了你,故乡。
      
 
 
长涂港五题
 
               姚倚峰
 
 
军港悠悠
 
此行,下塌在小长涂岛海丰渔庄,庄名由舟山著名的书法家倪竹青老先生所题,庄内屏风是木刻书法,有风格。渔庄面朝长涂港,港区岸线平缓,港内停泊着渔船,一眼望不到头,这里是倭井潭社区的中心地段。
入夜,海风吹起,渔港内灯火闪烁,几里长街,安静而惬意,带着隐秘的传奇。这不得不让我想起孙中山先生与那个军港之夜。
军港的梦还没最终实现,但伟大的人物终究来过,孙中山先生的眼界不容小视,东方大港的实力依然存在。
一直以为蚂蚁岛是歌曲《军港之夜》的诞生地,来到长涂,才明白这里才是正宗的出产地。比较港区的情形,以及岛上曾经驻扎过部队的规模,加之孙先生的行迹,的确,长涂岛更适于创作出《军港之夜》来。
军港的大梦没成,深情的歌却流传了下来,唱遍了大江南北,“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漫步渔港夜景,有人唱起了这熟悉的旋律,悠扬的歌声在海风里弥漫开来。
这里是渔船的聚集地。渔业队的办公室就在这条街上。“东海湾对拖网捕捞专业合作社”组建于2005年8月,参社合股渔船90余艘,占全镇渔船总数的50%左右,固定资产9500万元,从事捕捞渔民1020余名,带动非社员农(渔)户940余户。这些年来,合作社获得县、市、省级各种荣誉无数,2010年被评为浙江省“百强专业合作社”之一。。。。
次日清晨,天还是蒙蒙的。渔民们又要出海了,渔民们陆续把物资运上船。这个季节,主要诱捕的是青鲇鱼,而到了九月之后,便是对拖网的天下了。
一个偌大的道地里,大渔网拉开,足有四百米,渔民们正在整修。看着渔嫂手中的渔梭上下翻飞,一个个网眼便有规律地产生,简直在编织一张艺术网。渔梭是渔民们的至爱,在劳作中发明创造了它,这个小小的梭,有着神奇的魔力,织出渔村人真实的生活,织就渔村人的美好前景。这只是一把把的木梭,却也是金梭和银梭,它织出的网,网起了“金银岛”里满江的金子与银子。
 
 
传灯庵
你的名字,我听到了很多次,此刻,我就站在你的面前,我能看到的是你的面容,还有光阴的流转。
庵里雕梁画栋,门梁柱墙上无所不能,极尽匠人艺术,虽历经风雨,仍见功力。当地秀才金品三为庵书的“南无阿弥陀佛”和“观自在菩萨”楷书,笔力苍劲,笔势圆润,平板中显出活  规矩里有灵动,决非平庸之书。而正门上的 “传灯庵”三字就是当年定海直隶厅知事、江都人郭仲岳所题,字迹隽秀,实为难得。
佛教 “佛法无边,能像明灯一样照亮世界,给人指点迷津,普度人生”的教义,传灯旨在传承佛家灯火,意为传授佛经的寺庙。西鹤嘴的灯却有了更深入的现实意义。灯就是火,照亮茫茫海路,为渔民们指明航路的啊。
据传,清同治年间,江苏常熟有个名叫慈领的和尚与好友王先生一道东游蓬莱岛,途经长涂港时,见北口外的五虎礁凶险无比,每逢雾天、黑夜,过往船只常在此处触礁遇险。慈领大师慈善为怀,决意在此结庐修行。此举感动了乡人。当地秀才金品三筹资在西鹤嘴顶建起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灯塔,此时同治十年(1871年),由此,西鹤嘴灯塔成了我们自己建造的,位居舟山历史上的第二灯塔。〈花鸟灯塔(1870年),三星灯塔(1872年),均由英国人建造〉。不久,慈领大师又用化缘所筹的钱款铸就了一口铜钟,挂在礁顶上,以备狂风吹起或雨雾弥漫的天气敲响,向过往的船只发出警示。慈领大师几十年如一日直到他81岁圆寂,坚守着西鹤嘴的灯塔与铜钟。
大师的精神感动了大家,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长涂百姓在大师结庐处建造了一座庵堂,名为传灯庵,以示灯之精神代代相传。
从炬焰如豆的油灯到如今的太阳能发电,从慈领大师日复一日的守候到女住持清定师傅的精心持庵,传灯的精神留在了庵及西鹤嘴上。进出港口的船只要感谢的是指引所包容的温度与力量。或许,当年的清定师傅也是被这样的精神所感动,年轻时就出家到这里修行,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着这个庵,留给慕名而来的世人一处内心温暖的守候。
传灯庵与西鹤嘴灯塔遥遥相对,如同母子情深,以关注的目光朝向每一艘过往的船只。虽然如今的灯塔,已经不必涉水爬礁去添加灯油、去敲响警钟,但传灯的精神以另一种形式传承了下来,为了人们心中的向往与守候,清定师傅无疑是也在传承着历代师傅的精神主旨。
此行,听说我们要来,清定师傅已经准备了好茶水果热情款待,并慎重地捧出两个印章及一对民国特制的青花瓷钵,师傅说一般人是不让看的。印章其一就是那个汉白玉印:南海小蓬莱传灯庵观音宝印。这些历史的遗存,如镇庵之宝,仿佛有故事从它们之中流淌出来,有人物从故事之中活生生地走出来。这镇庵之宝失而复得,带着传奇。只可惜与师傅匆匆会面,未能深谈,师傅自身的传奇也就成了心中一个待解的谜了。
离开传灯庵时,再望一望对面的灯塔,想象着它夜夜发出的光,照亮着海路,指引着航程。耳边仿佛传来岛上流传的那首《传灯》之歌:
每一条河是一则神话,从遥远的青山流向大海。
每一盏灯是一脉香火,把漫长的黑夜点亮。
每一条河都要流下去,每一盏灯都要燃烧自己。
 
寄情苗绘山哨所
 
在大长涂岛,岛上多丘陵,很少有平地,村落大多依山势而建。村路依岸线而筑,曲折起伏,司机发挥了超凡的驾驶能力,一路的巅晃着实让我们胆颤。车子穿越双剑涂围垦漫长的堤岸线,经过 “杨梅坑”,终于来到海拔219米的苗绘山哨所。
最初相迎的是一条黄狗。站在路口,背景是营房上的八个大字“以所为家,以苦为荣”,显出几分孤傲。
当日,天下起了毛毛细雨。起雾了,笼罩了海岛。不禁让人想起《战士第二故乡》这首传唱大江南北的军旅歌曲,“云雾满山飘,海水绕海礁。人都说咱岛儿小,远离大陆在前哨,风大浪又高啊。。。” 多么形象的歌词啊,歌中透露着的是海岛哨所的艰幸及官兵们不畏艰难的勇气。歌曲最初出自东极镇东福山岛的一位守岛战士张焕成。看来也非常适合这里。
苗绘山哨所经历了19届的所长更换,留下了满满一面墙的奖状奖励,留下了多少的军民鱼水情深。如你细细体味:你会发现,祖国和人民没有忘记这里,光荣与使命也在这里传承。50多年来,哨所先后8次被军区、省军区评为“红旗雷达站”,先后荣立集体二等功2次,集体三等功14次;1986年以来先后10次被评为“基层建设先进单位”;1959年和1964年,哨所第二任哨长曹寿恩和第四任哨长胡兴祥分别参加天安门国庆观礼,得到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
哨所里的兵们来自浙江之外,都是青春的年纪,都有火热的梦想,为圆当兵的梦,服从部队的分配,来到这个深居的小岛上。哨所的伙食都是由连队统一配发的,采购要山路水路。为了改善伙食。战士们开荒种地,收获新鲜的蔬果,又开辟了猪圈,养起了猪仔。
我们刚到的时候,几位年轻的兵正在与几只小狗玩,狗是兵们的忠实伙伴。现任的毕所长告诉大家,身边的这条母狗已经10岁了,是狗家庭里的老妈妈,这几条小狗就是它生产的。喜欢狗的兵们与小狗结了队,照顾有加。
离开哨所的时候,有女孩子想收养一条小狗,毕所长答应了,命令兵们抱一只上来。服从是士兵的天职,几个兵抱着其中一条小狗不停地抚摸着,多有不舍,看得我们都不忍心。幸好,毕所长说了,哨所每餐吃剩下的不多,喂猪还要喂狗,紧张得很,让小狗去人家,那是优待它了。至此,才打消了我们的顾虑。
大家议论着给小狗取个名。我提议就叫“苗绘山”,小名“苗苗”,这不也是军民鱼水情的表现吗。以后有机会,让女孩子带着小狗来看这里的兵们。这是多美的一段佳话呢。
 
 倭井潭、参府庙及硬糕
 
说起抗倭的历史,长涂岛是不能略过的一页。
从个体说,勇敢的三姐妹为了水源的投毒义举;以全局论,明戚家军抗倭的历史,这些故事已经在长涂岛上留下了抹不去的印痕。
倭井潭、抗倭碑、参府庙是历史留给后人的珍贵实证,每一个来到此地的人,凭借着它们,可以回到那段历史的某一个情景。
那个午后,走在参府弄里,一路还有老房子出现,依稀还能听到当年的操练的号角。戚家军的威风扫荡了曾经在此作乱的倭寇,岛上的子民们终于有了安宁的生活。人是要感恩图报的,一个为纪念戚家军的参府庙凝结了子民们的善良淳朴。庙宇始建于民国六年(1918年),由当地首富金、王二姓人家出资,再由江南江北两地船商及普通百姓募捐建成,当时是由二十四间平房组成的四合院,雕梁画栋,气派有加。我们现在看到的已经不是当年的庙宇,是后来重建的。  
倭井潭的由来,与勇敢的三姐妹有关,一场岛民与倭寇们的关于争夺海岛水源的较量。故事的结局最终以三姐妹悲剧性的跳海结束,但却是子民反抗倭寇的开始,是抗倭的历史里不能不提的浓烈一笔。正如那跌不破的真理:历史是人民创造与改写的。只有人民的参与,才能击退侵略者的脚步。
倭井潭公园建在倭井潭的原址。偌大的门楼巍然,亭台楼阁俱全,是人们消暑纳凉的好去处。“抗倭碑”立于门楼左侧,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把我们的视线汇聚,落款:金连年。老先生是一位退休老师,擅于书画,多有见识,虽过了80高龄,说起那些掌故,依然思维清晰。字如其人,带着硬气。我以为,带着硬气的,还有一种能吃的石头---倭井潭硬糕。
据传,清光绪年间,一位叫林纪法的黄岩人,渡海而来,落户于此,开了一家做硬糕的小作坊,这种硬糕是百年来畅销江浙闽沪一带的传统名糕,是出海渔民耐潮耐啃,充饥填腹的便携式干粮。
但我以为:这硬糕应该是与戚家军有关,或许是专门为戚家军研制而成,至于研制的师傅或许就是来自黄岩的林纪法。与海上倭寇的长期作战,势必要有一种能够储存长久的粮食来保证,才能不致于在海上粮尽。
    从最初的“黄岩硬糕”更名为“老万顺硬糕”后入乡随俗又名“长涂倭井潭硬糕”,这个百年老字号店,如今当家的林师傅已经是第五代传人了。曾经的传统作坊,因为革新了工艺,现在已经自动化流水线作业了,大大增加了口味与品种。有一种五谷杂粮型硬糕,销路就相当不错,适合现代人的营养需求与口味。
依据海岛渔民的生产特点,这个充饥为主的糕点必须做得有硬度,能长时间的保存。但这是偶然吗,或许不是。硬是骨子里的,一脉相承的。台州人的硬气古来有之。海岛渔民也是“锃骨铁硬”的性格,经历风浪,才能练就一身的胆魄与气量。
这硬糕已经融入渔民们的日常生活了。一块小小的硬糕,把一种精神传承了,长涂做到了这一点,确切的说长涂的子民做到了。那么,品尝过硬糕的你,是否尝出了这硬糕里的内容了呢?
 
 
娘基宫感怀
 
大长涂岛屿西边有一个村落,名唤娘基宫村。娘基宫,供奉着天后娘娘,顾名思义,就是天后宫了。天后娘娘就是妈祖,她是航海保护神,在我国沿海地区有着广泛的信仰。因为整个村与船运有关,大家自然要建这个天后宫以求平安了。以一个宫命名一个村落,可见这个宫在当地人心目中的地位。
天空下着久违的雨水,几个月的酷热顿减速,秋的意境来了。草色一遇雨水,青翠亮丽了起来;干涸的小池里,蛙鸣渐次响起,村庄的味道浓了。就在这样的雨水里,我们行走在老旧的弄堂里,青石板的路面,依稀着渔人的足音。
 
安静的村落在雨水里静默。大娘从小店铺里探出头来,笑着打问客从何来?满脸的惊喜。恐怕这里很久没来这么多的人了吧。大娘已经92岁,精神饱满,中气有余,思路清晰,一问一答间,得知这里尚有40多户人家居住着,基本上以老年人为主了。
最繁华的时候,村子里是什么模样,我们只做揣测。曾经这里的子民做得是运输船的生意,比起纯渔业村自然是先进了一步,当年大上海的建设,这里的运输船队贡献了一份力量。可见,富裕人家还是相当多的,自然后来搬走的人家也很多。
娘基宫就位于村子不远的山坳,初建于光绪十三年(1888年)菊月,距今一百二十多年了。走近它,从斑驳的细节处感知它的厚重历史。小青屋,歇山顶,正吻龙护栋,整个建筑古朴而又典雅。殿内,梁架用七桁,五架梁上用两月梁承托脊垂柱,两月梁阳刻云纹,脊垂柱底饰吊篮,其余都用穿斗结构,檐下用牛腿梁承重。整个构架全用榫铆,不见钉子,可见工艺的高超。除了80年代被拆的戏台外,现还有正殿五间,东外厢房七间,全部木质构件,却保存得相当完整,可以说是县境内按原貌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座清代庙宇建筑。
由于地处偏远,交通不便,自民国后期,村里富户人家大多外迁,村子渐渐冷落,娘基宫有幸逃过了一次次人为的劫难,完整地保存了下来;而今,各地寺庙的香火盛行,娘基宫反被冷落了下来,院子里杂草丛生。无人问津的落没,恐怕也只有娘基宫自己慢慢体会了。
 
 
我的长涂,我的岛
 
                    王兰飞
 
这是我的岛,我的长涂。我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多年,也可以说是长涂哺育了四十多年,可而今当我提笔欲说长涂岛,竟言语顿塞,一时无从落笔……脑海里满是长涂岛的音容笑貌,以及一幕幕此生此长的生命轨迹。
或许是想要说的太多,多的太熟悉,熟悉的就像面对自己身体里的骨骼与血液,又能说出什么感受来呢?
 

一次去镇里参加夜学习,期间发下一张表格,要求说出自己心目中长涂岛最美的一个景点,我看完题目,抬头望向窗外,通过不足百米宽的居民区,我知道长涂江正依偎着海岛的岸线堤坝静静流淌,悄无声音。而我似乎又分明能听到它那潺潺的声响,喁喁的细语,邈远而近身,深杳而清晰,心里顿时泛起温暖与亲切之感。于是写下长涂岛最美的景点:长涂江。
是的长涂江,我的长涂岛的血管与心脏。它婉约绵长、宁静含蓄、凌波微澜、沉阳静美;总是风情万种而内敛,妩媚袅娜而清寒。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无论是春风吹拂还是冬雪漫漫,长涂江总是坦坦荡荡,温文尔雅地流经历史岁月,仿佛诉说和展示着长涂岛同样恒古的深沉之美与淳厚内涵。
    长涂江将长涂岛分割成南北大小两个长涂岛。从这个意义上,长涂江又像一条温柔的绢丝,维系着两岸乡亲共同的生活和信念。
我出生和成长在南岸的大长涂,生活和收获在北岸的小长涂,我将一生都赋予了长涂江,四十多年来一直行走在长涂岛上。奇怪的是,小时候却不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叫做长涂岛,只知道自己成长生活的村庄叫西剑村。村里住着二百来户人家。村后山腰间一条曲曲弯弯的公路向东面的群山延伸进去,一路如星星溅落,居深山从林间依次有郑家岙、中柱山、七家岙、走马塘、东剑、杨梅坑等十余村落。真的是一个弯头一个村岙,三个岙口一个村。有的村落之间鸡犬相闻,纤陌交错,有的则需要翻山越岭,乘车往来。但所有的村庄都面朝大海,过着春暖花开的日子。
 

我的岛身处于海洋中。临海而居的岛民以海为生,他们在各自村口建筑起泊船的码头。几乎每个村岙都有自己的码头。有了码头,仿佛就有了通往幸福天堂的通途。平坦的水泥码头在一片礁石海滩间特别的显眼和神圣。
每年到了七八月份,渔民们便将辛劳了一年的渔船,推到码头边上的滩涂上,支架起来进行打造维修。船是木质的机帆船。滩涂成为渔民们自己的修造船基地,每个渔民都可以成为造船师傅。在夏日辉煌的阳光下,“叮叮咚咚”“集鼓集鼓”的敲锤声、拉钜声会繁荣热闹地响彻一二个月。
修船时期正逢暑假,我和弟弟会抬着木头做的冰棍箱,箱里箱外用两块剪裁恰当的棉被捂紧,兴匆匆地去码头卖冰棍,我们将箱子放在地势稍高的堤岸上,冲着下面忙碌的人群喊:卖棒冰类——卖棒冰类——
于是汗流浃背的修船人会停下手里的活,光着膀子叭叽叭叽地迈着轻松的步子走过来,裸露的肌肤在阳光经久热烈的照射下呈现出厚重的古铜色,仿佛一片片浓郁的阴影迎面移来,迷糊我的眼,我发现整个滩涂上,涌动着一片古铜色,汗水在古铜色上流淌闪烁出晶莹光芒,辉煌地射进我的眼里,直入灵魂,那一份深刻使我至今以拥有古铜色肌肤的男子为最美。这是长涂岛子民的肤色,也是长涂岛生命的底色。
 

夜晚来临的时候,天空上不但飞翔着成群的鸟儿,还飞翔着我们最盼望能够听到的“嗒嘀嗒——嗒嘀嗒——”的号声响。这是民兵连的战士,站在村子中央的三叉路口,吹响的特殊的军号声,告诉我们有电影放映队来村里放电影了。
于是原本寂静的村子顿时会沸腾起来,在野地里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毫不犹豫地扔掉泥巴等一切可玩的东西,欢叫着飞一般地往家里跑。大人们也会放下手里的活儿,急急忙忙去赶鸡鸭回笼,一时间全村都鸡飞鸭叫,到处是吆五喝六的驱赶声音。不消一个小时,似乎大家都不吃饭一样,村里田埂上、小道上便出现蜿蜒成群的队伍,连邻村里的人们也都从各方汇聚拢来。所有的人都扛着板凳,背着椅子,浩浩荡荡涌向村里部队驻地的露天放映场。
这时候,母亲也会早早背上冰棍箱去了放映场,为了让我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看电影,母亲从来没让我和弟弟在电影场上卖过冰棍。当人们目不转睛地地盯着银幕时,母亲背着箱子绕着不大的场子一圈一圈不停地转,时不时喊一声“卖棒冰”,声音比平常显得缓慢轻柔,母亲说不能影响别人看电影的心情。而我总是一边看着电影,一边不由自主地竖着耳朵听母亲的叫卖声,不时东张西望寻找她的身影,直到听不到找不到,我就知道母亲一定是卖完了冰棍,在某个角落里,将箱子当作凳子安安心心地坐着看电影了。这时候心里就会特别的轻松快乐。
我永远忘不了这种少年时代的看电影,因为看电影总会使我得到一份比别人更多的快乐。
 

一条渡轮横穿在长涂江的两岸,在乘过了几次以后,方知道自己生长的地方叫大长涂岛,也明白其实繁华的地方在对岸的小长涂,那里是个镇,而大长涂永远是个村。
 于是人生就开始有了理想。母亲也几次回拒了同是山坳里邻村人对我的提亲。后来村里凡是有儿子的父母,都将孩子的新房买在了小长涂岛的镇上,或者更远更繁华的县城、市里。
但是我的命运,看来还要在大长涂上待上一段时间,尽管我的夫家,就在长涂江的边上,每天可以无数次看见对面的小长涂。丈夫的渔船快要回来了,我与许多的渔姑大嫂们一样,忙不停地乘渡过江,到对面的街市去买上丰富的菜慰劳丈夫。因为只有小长涂岛上,才有像模像样的农贸市场、电影院、副食品店、银行等。
尤其还有一条几十米长的服装街,约有十一、二家的服装店形成了当时整个长涂岛上最热闹繁华的街面。每天早上,当店主卸下红漆木板门面时,便引来姑娘少妇川流不息的光顾。这条街就在码头旁边,所以每次去小长涂岛,我也总会在店门口驻足流连,迟迟不肯离去。心想,什么时候我能住到小长涂岛来会有多好!
     没想到仅仅过了几年,在方便女儿上学的促动下,我们真的从江南的大长涂岛搬迁到江北的小长涂岛。虽然是迁居,其实因为同为一个大岛,同拥有一条长涂江,所以并没有离开家乡的伤感,反而为能搬到热闹繁华地段而开心。很快,女儿进了幼儿园,丈夫也找到了新的船头,日子过得一如既往的温馨美好。
 

我在小长涂的生活,是平静的,也是幸福的。我觉得我是在享受生活。平常除了对女儿、丈夫的迎来送往,空闲的日子里,我拾起已放下多年的读书写字的爱好,凭着一股好奇的热情,去网吧里学习打字,利用电子邮箱发送自己写的小文章。机会总是为有准备的人而准备的。没有想到,一个难得的机遇让我进了岛上唯一的一所中学里当了打字员。从此,我在这个小岛上找到了另一种充实努力的生活。
    后来,学校撤并到县城之际,老师们都劝我跟随学校到县城去,反正新的学校也需要打字员,况且县城里有更多适合我的工作可以选择。老师们的鼓励和怂恿让我犹豫不决,新的工作,新的天地又对我充满无限诱惑。那些日子,我常常凝望长涂江,它仍然在不言不语地奔流向前,我却感觉长涂江的江水从未流出过长涂岛,而是流入长涂岛的经纬地脉中。最终,我没有随学校离开这座岛,大长涂岛上有我母亲深山密林般的爱,小长涂岛成就我如今的归属与价值感,而长涂江载着丈夫的船和汗水流入我的血液,它一路向前奔腾着我心中最淳朴的希望,我的生命根基已牢牢渗入脚下的土地,所以我无法离开这座岛。
     如今,我迈步于江边绵延而建的海边公园,呼吸着草坪林木的葱郁气息,欣赏着广场上跳着健身操的轻盈舞姿,置身于灯光迷离的街市,耳边回响起女儿曾经一声声的惊叹:哇,妈妈,我们这里的夜晚比县城里还要热闹哎!我不由得深深凝望在绚烂的街灯映照中,那波澜不惊,一如既往静静流淌的长涂江,不知它流过了多少岁月,流过了多少苍海桑田。
    此刻,长涂岛正悄然入梦,月光轻洒银辉,替夜披上轻柔的被。而我仿佛听到太阳在黑夜里努力升起的声音,明天,它将会再一次以金碧辉煌的容颜府身亲吻这片土地——我的长涂,我的岛。
 
   行走长涂岛
 
         应红枫
 
再次登上长涂岛,是在我离开长涂岛25年后的一个夏末秋初的时节。
踏上客轮码头,我即被那股熟悉的海腥味热情地包围了,那是属于大海所特有的气息,从晾晒在岸边的一长溜一长溜翠绿色的网具上散发出来。长涂岛,历来都是天然的避风良港,每年休渔时节或台风来临时,长涂岛十里渔港樯桅如林,浪声悠扬,码头边沿船舷挨着船舷,缆绳挽着缆绳,一眼望去,渔旗招展,落霞齐飞,蔚为壮观。而每逢渔汛季节,渔获归来的船只更是摩肩接踵,跟在船尾一齐进港而来的还有成群成群洁白的海鸥,它们清脆地鸣叫着在整个长涂港上盘旋翱翔。渔码头上总是随处可听到或开航、或系缆、或卸渔货、或一起理渔网的渔歌号子,渔民们显露着他们被海风熏染得黝黑却健壮有力的膀子,间或滚动着晶亮的汗珠,使人融合在了他们那大海般热烈的氛围中。
我是1986年到岱山长涂岛上工作的,和长涂岛朝夕相处了三年多的时间,那里的每一条海塘石阶,每一处里弄小巷,都留下过我的足迹。我所工作的小长涂岛,其实方圆只有10平方公里左右,但是它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港口条件。长涂岛位于浙江省岱山岛的东部,东临公海,南濒黄大洋,北倚岱衢洋,与海天佛国普陀山遥遥相对,呈“S”形的天然避风港长达7.8公里,行政区域包括大长涂山、小长涂山、大圆山、西寨山等90个岛屿,是我国东海的重要门户。
长涂岛是一个历史悠久、且神秘又有很多传说故事的小岛,长涂港在明代已形成锚泊基地,在16世纪中叶一度被倭寇侵占,使小岛背负了一段屈辱的历史。小长涂镇东北角至今还遗存着一处著名的抗倭史迹,叫“倭井潭”。相传倭寇盘踞岛上时,霸占了岛上所有的井、泉、溪、河,当地百姓的饮用水井,使百姓饮水困难,困苦度日。当时岛上有渔家三姐妹为消灭倭寇,在长涂岛倭寇常取水的井中投毒,想把饮用井水的倭寇毒杀,但是不巧被倭寇发现,遭到追捕,她们从长涂的东面逃到岛的西面,一直跑到尽头已无路可退,为了不做俘虏,不受倭寇凌辱,三姐妹手挽手,一起跳进了滚滚大海中。不多时,在三姐妹跳海的地方莫名地长出了三块海礁,亭亭玉立,相偎相依。当地百姓认准那是三姐妹所变,非常敬重和呵护,直到今天,那三块礁石仍被称为“三姐妹礁”。
两年后,戚家军挥师挺进长涂岛,一举剿平倭寇 ,岛上居民赖以生存的水井潭得以重新回归百姓手中,人们将此潭称为“平倭井”,并在井旁立一石碑,上书“抗倭碑”三字以纪念此事。200多年过去了,“平倭井”至今还清泉汩汩,父老乡亲出于憎寇爱国之情,亦惯称此潭为“倭井潭”,倭井潭从此得以名扬四方。而戚家军在长涂百姓心中,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现在倭井潭遗址尚存,虽然现在岛上有了自来水,但是居民们还是喜欢使用这清凉的井潭水来洗衣洗菜。
我们一行人来到“平倭井”边上,从一旁拿过吊桶打上一桶水来,掬一口放在嘴边,水质清凉而甘爽,从井口望下,井水清澈,几乎可以看见井底。据当地居民说,这口水井常年不涸,清波荡漾,似有灵气一般。所以附近居民很自觉地把井口周围打扫得很干净,洗衣污水等从不入井,保持水井圣洁。每每有客人慕名前来长涂岛“倭井潭”,总是要来看看这蕴藏着动人历史传说的“平倭井”的。“平倭井”也曾是长涂岛上颇负盛名的地方特产“倭井潭硬糕”的专用水井。
观赏了长涂岛上的几个景点,畅享了渔家乐的休闲旅游节目,晚饭时分,我们来到了长涂岛上渔家休闲餐厅,品尝了透骨新鲜的各色海鲜:葱油鲳鱼、清蒸带鱼、三色螺拼……这些渔家特色烹饪的海鲜美味更令我回味无穷。在这个小岛上,夏季的白天总是被无端地拉长,晚饭后,太阳还是斜斜地粘在天边,不肯钻下海平面去。这是一个晴朗的傍晚,我们披着落日的余晖走在长涂岛渔港那条长长的大堤上,不时地碰到三三两两的游客,或是一群结伴嬉闹的年轻人,或是一对对手挽手的甜蜜情侣,在这渔港岸边倚海听涛,坐观落日,别有一番意蕴。沿着长涂渔港的防波堤从西往东走,密密匝匝的渔船船首犹如一把把高耸的利剑,绵延地排列成了一片威武的列队。晚霞暖暖地照射着整个渔港,让波浪也染上了金黄的色泽。前方是谁?在渔港边上放声高歌着康定情歌?这是一首足以用来怀旧的老歌。歌声里,几位游客和着节奏在渔港码头上以那片渔船为背景跳起了欢快的舞步,和着波浪的节拍,勾勒出一幅颇有视觉冲击力的画面。
和25年前相比较,今天的长涂岛是全新的。我记忆中的长涂岛犹如一艘锈迹斑斑的旧船,而今天的长涂岛,如同是闪烁着精钢幽蓝色泽的崭新游艇了。25年前,岛上的居民多以耕海牧渔为生,而今天的长涂岛人,在坚持传统产业的同时,大力发展起了旅游、餐饮等第三产业,使当地居民有了更为可观的经济收入。坐在沿港花坛的石凳上和乘凉的渔嫂聊天,她告知我最近几年里,海岛旅游逐渐热起来,每年来这小岛上旅游的客人越来越多,特别是当地政府加大对旅游产业投入后,旅游环境和旅游配套设施得到不断改善,海岛生态环境更加优美。在渔船拢洋的季节,很多人来长涂岛上寻胜访古,同时感受这樯桅如林的壮观场面,还可以就近进行岛礁垂钓,或者雇小渔船在近港进行拖虾或放蟹笼活动,亲自体验一番渔家休闲的乐趣,享受世外桃源般的自在生活。
入夜,在渔家旅馆的大露台上凭海临风,悠然品茗,让自己的整个身心都舒展在这个小岛的悠闲生活中,更是一种心旷神怡的享受。凭栏而眺,渔火点点,樯桅林立的长涂渔港近在眼前,沿海的防波堤上,灯影下不时有渔民理网的身影,让人欣赏到了一幅海岛渔民辛劳工作的真实场景。临港的小街上还有一些游人在悠闲地散步,似乎是为了多吮吸几口大海上吹来的纯净而清新的海风。夜色氤氲,扑面而来的凉爽惬意而宜人,还携带着些许淡淡的芳香,不知是来自岛上,还是来自杯中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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