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钟摆隐入黑暗的事故 你尝试用一枚针去挑破月蚀”
这是谷频在《我应该选择什么》这首诗中的句子,也符合我对他一贯的注视,或许这也表明了这个生活在东海之滨的男人的一种姿态:内敛、平和,但从不缺乏内心的勇气。
我认识谷频在他习诗多年以后,同样也是我习诗多年以后,我们的认识有着江湖邂逅的意味,而他所生活的地方恰恰又是风高浪激的海岛。但谷频是温和的,至少从表面来看,他的温和近乎谦卑。多年之后,当我们已是很好的朋友之时,我发现这一点或许就是他的本质,这很重要,在他的诗歌创作中形成了一个向度:一种低调的力量,一种放低的姿态。
有的时候,当我们在读某个人的文字之时,忍不住私下会想,这家伙写得不赖!要知道,我们都是内心孤独的人,像一个个孤独的从不愿相互承认的岛屿,而能认识到这一点是何等的不易,多少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冲动。
我想说说我的首次岱山之行,谷频就住在那个岛上。在交通如此畅流的今天,去岱山的行程简直是一种折磨:坐大巴到宁波的港口,然后和大巴一起上渡轮……在渡轮上极目远眺,海水混浊、昏黄,大海远不能展现它的神秘和魅力,或许能看到的是它的狂暴和它岁月中的些许不耐。
在早几年,我曾长久的耽于读塞菲里斯和埃里蒂斯两位希腊诗人的作品,他们宏阔浑雄的风格让我沉浸于海洋诗歌的洗礼。在我的潜意识里,去海边有着某种朝圣般的情愫。
谷频所居住的那个岛上萦绕着凌厉的海风和浓郁的海味,我踏足于它的时候,内心多少是有些疏离的:我对于海的企盼似乎在枯燥的旅程中被消耗了,但谷频一直生活于此,他谙于此的单调和繁复,对于海,他的内心有着与我不同的亲近,比如说,他在《一个人的沙滩》中这样写:
我们推辞不掉这黑鲨的邀请 如果漂流瓶装满了颂辞 大海,我这一生只能在你的身上去逃避
这种逃避意识在我们身上是不可能生发出来的,但谷频会有,这种意识对他或许是自发的,是一个滨海男人对世界和他个人视野的解读。
从地域来说,谷频的诗应该毫无疑义的归入到海洋诗歌的类型里,但他内心的幽暗和繁复让他的作品并不单纯拘泥于海洋题材,我们可以信手摘录一些句子作为旁证:“这个世界 只要你轻触一下现实/骨骼就会长满返青的植物。”“回家烧菜,散步连同做爱/这样的灼热, 需要感情的鞭挞/也需要暴雨的睡姿把我彻底摧毁”“而另一片沙子的海洋逐渐漫过阳台/连最后田野的春天也被掠夺”……
从这些诗句中我们可以发现,谷频的视野和他所关注的人世的奥秘,他的尺度、他的把握、和他对幻想以及现实生活的沉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谷频或者缺乏成为一个“大诗人”的那种壮阔,但他的特殊性在于他让诗歌成为了一种有节制的可能:诗从来不是放松的,它需要词,需要掌握,需要日复一日的锻炼和长久的注视,而谷频的诗句体现了这一点。
除了青春能让久违的沙漏 慢慢倒回,一个个汉字 就在这样的夜晚被成群结队射杀 这些胚芽健壮的种籽 居住在体内聆听河流上涨 它们硕大的花瓣和香气的味道 正是我失去和迷恋的那部份事物
在这首《阅读的夜晚》中,我们可以看到谷频所写作诗句内蕴来自于何处,它是一种自足和综合,一种在生命中失去和迷恋的成分,而这,造就了一种谦卑但深刻的表达,一种值得我们挽留的聆听。
或者正是基于此,谷频的诗句有时会显得庞杂,有如大海的喧嚣,这和他在生活中的澄澈有着有趣的距离,是诗和生活的距离?是现实和梦幻的距离?是词与词的层层推进中所天启的神秘?这如果用谷频的这一句“朝河的方向,扔出你准备很久的钥匙”的诗来表述可能恰如其分。
我不是特别愿意把谷频归类于海洋诗歌的范畴,是因为我觉得归类的无力:他的诗是那么的充满了质感,充满了事物想像的可能性……在天地和海水之间,在历史和时间之中,在波浪和天空之上,那些词和句用自己的生命获得了飞翔,它们寻找聆听,寻找阅读的可能性和延展性。
我第一次到岱山已是晚上9点,海风四合,让人有莫名的念头在暗中升腾。谷频一直在旅社等我,一个朴实的男子,和他汪洋恣肆的诗句有着一点距离,这或许就是人和诗之间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