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饮苍茫的悲情歌手——读李越的诗集《独饮苍茫》
李越称得上是真正的海洋诗人。他的先人和父兄都是渔民,他从小生活在渔村,长大后也曾出海捕鱼,他的一生与大海结下了不解之缘。自会写诗的时候起,他就以大海为抒情的对象,尽情地吟唱、抒写大海的生活,在青年时代,甚至无暇顾及世俗生活的种种乐趣。他的诗就在这样执着一念、沉溺其中的状态下,汩汩滔滔地奔泻出来。
大海是李越诗歌的表现主体,也是他诠释自己生存状态和命运遭际的宏大背景。其实,李越对大海的感情是复杂变化的。我们从他诗歌标注的年代可以看到,李越的诗有着前后期明显的情感差异。前期的诗明朗,豪放,充满激情,更多的描绘和抒情。如《呼唤船长》中“在海上你多么光辉,你的美像雄豚之光将波浪/照亮!”的船长形象,《在女人岛那边》把渔人比作“敏捷雪亮的金枪鱼”,形容“父亲”是“漂泊的鹰之神”。《一个人说他的海洋》写渔人对海洋的向往,“我旺盛的血液都涌向海洋的心脏”,《潮水奏鸣曲》写潮水的奔涌“胸中装着血性的梦想”,诗句中往往充满乐观、豪壮的情绪。即使描写死亡的场景,诗人也没有过多的悲伤,而是一种坚毅,“我的手抚触到你雄狮的面孔/你黄金的头发在夕阳中燃烧”,(《呼唤船长》)“看朝日浴血的头颅/粲然开放”。 (《大潮汛》)这种情感源于渔人在大海的历练中孕育的一种雄性和豪气。而后期的诗在情感的表达上,孤独、坚忍和平和的气氛更多地萦绕着诗行。诗句更趋凝练、纯粹,包含着更多理性的思辩。这与诗人年龄的增长、环境的变迁和生命意识的加深密不可分。
其次,李越诗歌情感的复杂性表现在对大海和命运的多层面的诠释上。这是诗人真正将生命融入大海,用敏感的心灵感悟自然与人生,真切体验生命在历险与幻灭中的痛苦与欢乐的结果。诗人心中的海是一个矛盾体,“一半火热,一般冰冷”,“和平而充满动荡”,藏着“任性、美丽,难解的神秘”。(《从魔鹰谷望海》)人们崇拜和敬畏大海,大海是无与伦比,不可战胜的,“要形容水,不可能/因为语言并不纯洁/鱼比每个词要美丽、干净”,(《水偈子》)“鹰无法征服水,哪怕最小的一滴”。(《沉船》)在诗人眼中,大海与渔人是不可分离的一种依存关系,而且这种关系由来已久,“古老的船,古老的影子/就这样坐了一千年,它们一动不动”,(《两个影子》)“一切的期待/仍和岩石一样古老”。(《守灯塔者》)尽管海充满动荡与凶险,渔人随时都可能葬身鱼腹,但因长期的对立与厮守,双方都摸透了对方的脾性,这也许就是渔人痴迷与依恋大海的真实原因:“海啊海,痴迷于你动荡的胸脯/内心久远的风暴已经来临。”(《等待》)“啊,狂暴的灵魂,只有水亲近你们/只有这些忍耐的石头/和你们厮守,反抗遗忘的黑夜。”(《墓碑上的颂辞》)《大鲸鲨》无疑是李越最有表现力的诗作之一,它想象神奇,意蕴丰富,全诗笼罩着一种神秘、阴冷而又令人激动的氛围,它通过描绘鲸鲨与海岛人的多重关系,体现了海岛人对自然力的一种恐惧又向往,抵御又渴望接近的复杂心态。当然,在自然面前,海岛人更多地渴望与大海的融合,“甲鱼子大街上游行/每一扇窗口栖满美艳的海星星”。(《热情》)
从另一视角看,诗人善于将自己的触角深入海岛人的内心世界和心灵深处,着力表现他们的生存状态和丰富的情感世界。海毕竟是令人恐惧的,“倚在海的门槛上,远方有脚步纷乱/她树一样摇晃起来”。(《水的故事》)但在这种环境下,人类不会放弃对生存的追寻,“谁使鱼成为不死的偶像/谁的手采摘过神话之果/同时握住命运的奥秘”,尽管孤独艰险,漂泊无踪,但仍然义无反顾,“家早已化作一阵遥远的风……当每座绝壁都渴望远航/心帆不知要泊向何方”,(《等待》)“这时最好想象自己/是匹独步的海狼/引颈看古典的幻境”。(《远航者》)在人与自然的搏斗中,诗人着意表现渔人的勇敢、顽强、无所畏惧的一面。“我屡遭遗弃又被记起/姓氏和鸟四处播种/那么,让群岛以牙相吻/铁与铜完成响亮的婚礼”,因为他们知道“什么时候痛苦之海也是永生之源”。长诗《无极之旅》借一次远航表现沧海桑田的历史演变,写海洋的创世和大海环境的变幻。诗中充满奇幻的色彩,让人迷恋和惊异。诗的最后表现渔人远航的无悔和自豪:“部落的荣誉再一次粉碎废墟/此刻勇敢的太阳射手敲响大海的心脏。”“光辉的儿子!高居厄运之上的不屈之航/你们以什么样的预言/为西风和未来的战士作证。”恐惧和死亡并不能阻止渔人的冒险和进取,因为他们知道人类对生存的追寻总是代代相传、绵延不绝:“海啊海,把我葬入你/深沉的睡眠中吧……无数个梦中,我会再次飞起。”(《遗嘱》)
但人类毕竟无法与自然抗衡。所以诗人在表现坚韧与顽强的同时,无不流露出悲情的色彩。人与自然的搏斗无休无止,它的意义到底何在?人类流淌着大海的血液,大海也有着人类的影子,那么这种融合又对立,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宁静与平和?人类无法达到永生,而“只有海是不死的”。在这种“我建造家,又毁坏家/我在沙滩写字,又被水/洗净”(《一个人的一生》)的无尽轮回中,诗人找不到出路,自然陷入无奈的虚无与宿命之中。“没有爱是可怕的!可有了爱又能怎样,”(《寂静的秋天之歌》)“如果轮回永远盲目流转/时间还有什么意义”(同上)从诗人开始用诗笔描绘自己的情感以来,这二十年,我们隐约看到诗人成长的轨迹和心路历程。这一过程,反映了诗人多年来对宇宙人生的苦苦思索和不断探求的努力。这种努力正如海明威《老人与海》中的桑提亚哥与大海的搏斗一样,终究带着伤感的色彩,而宿命的观念也一直追寻着诗人的脚步。“你却越来越远/仿佛进入一只幽深的陶罐/天空巨大的宁静压下/你无翅可逃,只能不停地游下去/游向一种宿命/连姿态也已成为一种习惯”。(《在白壁湾下水》)
李越的诗较多地受西方现代派诗歌的影响,意象奇幻、丰富,喜用“女巫、陶罐、水母、刀子、鹰”等意象,运用幻想、暗示、跳跃等手法,表达奇异、神幻的诗歌景象。诗歌想象丰富,擅于抒情,前期的诗明朗、热烈,常用描摹和铺垫渲染情绪,浪漫气息浓厚,富有画面的质感;后期追求大气,深沉,长诗往往内涵丰富,境界奇幻、神秘,富有象征性。诗句更加凝练、灵动,在场景的转换中,运用跳跃和省略等手法,营造想象的空间。而一些短诗则转向纯净和轻灵,诗句富含意蕴,增加了思辩的色彩,形式灵活、自然,富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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