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之思
---《时光练习簿》代序
这是我第二本诗集,或许也是最后一本。2007年出版的《独饮苍茫》是海洋题材的抒情诗,《时光练习簿》则由多种题材汇集,有对古典情怀的咏叹,有对现代人精神困惑的揭示,有友谊爱情的怀念,还有因日常生活引发的思索,等等。风格也颇有差异,或委婉深致,或狂放不羁,或冷静客观,也有反讽与戏谑。经过反复挑选,每辑按主旨归类,同时标明写作年月。
写诗的岁月永远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部分,痛苦又快乐,自由又散漫。有些奇怪的是,我的写作一开始就很少沾染流行的宏大叙事,而是从个人立场出发,既不想充当时代的代言人,也不奢望用文字去改造社会。歌德曾自豪地宣称:“谁不倾听诗人的声音,谁就是野蛮人。”我可没有这样的勇气,因为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时代。当然,这算不上逃避,更够不上隐逸,因为我就生活于当下,体味着人生的一切悲苦幸福,所以文字中仍有热气蒸腾,有人间情爱,是精血的煎熬。从这样的立场出发,我的创作动机中便很少功利性因素,既不为了出名,也不为了发财,更不是为了博取别人的青睐,仅仅是因为心中有话想说,有触动有感悟才写,没有外在压力与诱惑。拥有这样一种本真自然的写作心态,我觉得才对得起自己,尽管有了这种心态并不能保证能写出高质量的作品。与散文、小说相比,我以为诗歌更纯粹些,与灵魂的关系也更为密切,如果写作者的诗心已死,也就意味着他精神中最珍贵的部分已经沦丧。
从写诗的过程上说,我大致可划入“苦吟”一类。十几分钟一气写出、甚至一天写几首的情况不是没有,但更多的是先有一种情绪久久不散,盘旋于脑海中,然后生成某个意象,打好腹稿再一点点吐出来。放在那儿,待冷静后再一次次修改、打磨,常常是涂改得面目全非。有时为了一句诗或者一个词,也会花上半天,咬着笔头,很是痛苦,骂一声自己:再干这种行当就不是人!待外面转一圈,又坐回来继续琢磨。这不是说我的诗有多高质量,只是说明创作的投入与认真。也有梦中写诗或朗诵自己诗作的情景,浑身颤抖,激动得不得了,可惜醒来一句也不记得了,只好睁着眼睛到天亮。可见写诗也挺折磨人,不见得有多么快乐和幸福。问题在于这种痛苦与折磨并没有谁强迫,完全是自愿的,并且痴心不改,大有非洲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索因卡所说的“写作是受虐待狂”的一种表现了。
这自然就涉及到为何写作的问题,这也是我在单位上《写作》课开篇的必备节目。模仿、表现、再现也好,个体精神修为、启蒙大众、推动社会进步也好,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我最赞同的有二:一是“精神治疗”说。凡是从事创作者,无论其地位、条件、资质如何,都会有意无意放大人生中失意、挫折的部分,反复咀嚼体味,而文学创作正是排泄这种痛苦的有效渠道,借以获得心理的慰藉与精神的平衡,否则就难免会走向变态与疯狂。而就大多数人而言,都是社会中的平民百姓,命运被各种外在的力量所左右,常感到无奈无助,而在由语言构建的想象的艺术世界,作者可以随意挥洒自己的激情与梦想,可以任意驱使笔下人物的人生与命运,作者也就成了王者和强者,岂不快哉?我以为这是从事文学艺术创作的最普遍、最深层的心理动因;二是为生命和时间作证。整理诗稿时,不免想到鲁迅出版《坟》时的感叹,无非是为既往的生命造一座坟墓,期待新生活的开始。不过,我想鲁迅并不是要彻底地遗忘,未尝没有为流失的时光做一见证物的意思,毕竟生命的每一阶段都是值得纪念的。笛卡儿说“我思故我在”,“思”是“在”的前提,没有了“思”,何以佐证人的“存在”呢?但是青春啊,青春……
《独饮苍茫》是献给父亲的,狂野动荡的雄性风格与一生做水手的父亲是极为相宜的。而《时光练习簿》更多委婉深致之作,散发着温暖的生命亮色,那就献给母亲吧。母亲已85岁了,呆在一个小岛上,受着病痛的折磨,日益消瘦,我怕她会忽然走了,等不及诗集的出版。母亲自然是不知道我写了些什么,对她又有任何意义,甚至于她可能并不认同我走上写作之路。我,一个渔民的儿子,一个被乡村养育的中年男人究竟有什么出息呢?母亲当然希望我有出息,而我唯一能自我安慰的只有这上百万的文字了,除了这些文字,我又能拿什么来报答她呢?
生命只是时光轮回中的某种机缘的产物,每个人都在时光中奔跑,从孩童到青年,从壮年到老年,最终又被时光悄悄收走。帕斯说诗歌是“为了渡过岁月与世纪的海洋,人类记忆的方舟”,而我的最大愿望,是企图以艺术的形式,将匆匆流走的时光定格为一个个永恒的瞬间,让时光拥有温热的心跳与呼吸,或者严峻冷静的面容。我知道这种企图常常是徒劳的,但只要生活过,爱过,并以文字捕捉住一己的“存在之思”,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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