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敏
 
     远山先是写散文，出过散文集并获得了全国冰心散文奖。后来参加了几次小小说创作笔会，迷上了这种新兴文体的写作。
     读小小说最怕一览无余，作者把话都说尽了，读者的阅读兴趣也就会锐减。可以这样说，小小说创作的潜内容匮乏还是充盈，是衡量一个小小说作家精神特质、文学素养的重要标杆。
     小小说的潜内容，和现实内容一样，都是具体可感的，潜内容涵盖了留白、余音、潜台词和潜意识，是小小说里特殊的精神产物。凡是能拨动人们的心弦、感染或启发读者的那些部分，通常都是作品潜内容蕴藏丰富之所在。它使小小说拥有了美学价值和艺术魅力。让我们读起来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然而，并非每个作家都具有这种文学自觉。青年女作家远山则有意识地在这方面做了有益的探索。
     发表在《小小说选刊》上的《我的名字叫红》是远山的代表作。这是一篇具有先锋叙事意味的小小说，格调清新，节奏明快，用排比式的“我的名字叫红”展开主体叙事，讲述了一个市委书记的女儿关于事业和爱情的追索之路。
一个名字叫红的姑娘，人生之路的起始点铺满了赞美和鲜花。因为她的父亲是市委书记，她的生日更是众星捧月。众多追求者中，有一个普通老师家的男孩苏磊，他遭到了红的母亲无情嘲笑。然而，就是这个平民百姓出身的大男孩，以无比浪漫的方式赢得了红的芳心，两个人爱情结出的浪漫之果是：放弃现有的一切，双双到西藏支教！
这篇小小说对时代的参与能力，对新世纪的青年一代的精神与灵魂的感染力，都是值得肯定的。这篇作品也可以看出远山的浪漫主义创作特性和健康基调：人不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能选择自己的爱情，选择自己的事业。
《嘉丽小媳妇》显示了作者塑造人物性格的不俗功力，把一个从旧时代过来的女人刻画得风流、妖冶、机敏而可爱。临解放时，一个乡下裁缝从大上海的十里洋场带回一个漂亮女人，在农村老家引起了轰动。面对着老人们的非议，嘉丽满不在乎，“总是穿着开叉高高的旗袍，倚在裁缝店门口，磕着瓜子，迷离的眼睛追随着过往的人们。”后来人们得知，这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是被大户人家撵出门的姨太太。嘉丽这样的女人，在以往的文学作品中并不陌生，可接下来的故事却让我们刮目相看：溃败的国民党军队到村里抓壮丁时，嘉丽挺身而出，用她的机智和牺牲精神，避免了丈夫和全村壮男充当炮灰的厄运。
      这是个性格复杂、特点鲜明的“姨太太”形象，其善良天性与智慧在紧急关头大放光彩，她的义举虽然感动了村人，但老人们依然摇摇头：唉，这个小媳妇啊！简短一句，背后的潜台词却颇有意味，引人遐想。
      远山比较善于刻画不同个性、不同时代的年轻女性，揭去她们的神秘面纱，赋予女性特有的柔情和善良的天性。《像水草一样》里的水草姑娘，因为在浴池工作，且长得娉娉婷婷，而被某些人视为“妖精”。水草和嘉丽性情迥异，出身不同，生存环境不同，差了半个世纪，却有一点惊人的相同——两个女性都生活在人们的非议中，却都义薄云天。嘉丽救人救在明处，值得赞扬；而水草却在暗中常年救济三个盲人老汉，亦应充分肯定。
《阿萍》中的年轻女孩阿萍，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正面形象。阿萍的个人命运具有浓郁的悲剧色彩，因为家族遗传，她十几岁就做了乳腺手术；在别的女孩都拥有两朵美丽的蓓蕾花时，阿萍选择了默默离开；她成绩优异却放弃了上大学，带着近乎绝望的悲壮去了西藏墨脱；想不到孤岛般的墨脱，却用纯真和圣洁治愈了她饱受摧残的身心……最终，为了救自己的学生，她在泥石流中遇难。这是一个现代童话，远山用梦幻般的书写方式，让我们感知阿萍隐藏于心的痛苦，她那孤独的身影，犹如涅槃的凤凰，把灵魂留在了墨脱的上空。
           在远山的小小说《17号旅馆》里，弥漫着一种朦胧的神秘气息，两个为艺术献身的青年男女陌路相逢，准备在大海边终结绝望的生命。他和她的悲观似乎与生俱来，那是一种视艺术为生命的全部价值的偏激和焦虑。幸而，在青春生命意识的撞击和复苏中，他和她有了新的发现和约定。这篇小小说避开了一见钟情的俗套，有意写得飘忽，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人生阅历和审美认识，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其中的内涵。
         远山的文笔细腻而温润，构思颇具想像力。这也许得力于她早年的散文创作。远山的散文作品我也曾读过一些，语言清丽流畅，行文淡而有韵。《河姆渡恋歌》、《凤凰嫂》等都是让人过目难忘的散文佳作。长篇散文《凤凰嫂》以凤凰嫂一生的主要经历为线索，塑造了一位美丽又有几分妖冶的乡村女子，她既有原则性的坚守，亦有真情面前的放纵，是一个性格复杂个性鲜明的女性，而她手腕上的蓝色刺青“凤”字，则像一团迷雾伴随凤凰嫂终生，让全篇充满了谜一样的魅惑。远山的很多作品都具有这样的特质，散文小说化，小说中又弥漫着散文的清丽与散淡气息。她的许多作品有潜内容，有传统文化韵味，因而展现出很好的发展前景。
在近年的创作中，远山继续在属于她自己的那个艺术空间里漫游，在小小说的意趣、内涵和表现形式等方面，进行了努力的探索，使小小说的潜内容，有着更加意味深长的呈现。
       《茶园深深》，虽然只有一千多字，但其内涵之丰富，让人惊讶。一座茶园的兴盛衰败，瞎子茶炳曲折复杂的人生经历，茶炳与李掌柜女儿爱情里的悲欢离合，短短的一篇小小说，线索如此复杂，人物如此众多，故事如此诡异，时空跨度如此巨大，确实考验作者的构思水平和谋篇能力。作品叙述从容不迫，表达详略得当，谋篇颇有章法，情节引人入胜，远山的叙事功底有了进一步的提高。
              小小说篇幅的短小，容不得太多铺排与闲笔， 然又不能写得过于干涩，适当穿插的景物描写亦不可少。“景”与“事”相辅相成，才能在有限的叙述空间，更好地叙述故事，塑造人物。远山善于将自然风景和故事发展彼此交融，相互推进。这在《忆江南》里表现得尤为突出。
        《忆江南》的故事极其简单，写了一个四海为家的放蜂人对一个素未平生的女子的帮助。一个简单的故事，却写得唯美动人，景与事，事与人，人与情，情与景，循环推进，加之采用第二人称的手法，小说的视点有了新的切入，使得感情色彩更加浓厚。在这样的铺垫下，结尾的一笔，就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
远山的小说大多是写实的，但近几年她也有一些比较成熟的超现实作品，表现出作者勇于探索的精神和充沛丰富的想象力。譬如《一刀毙命》颇有一些传奇，小说注重的不是写实，而是怪异。还有《怪病》的创作手法，也颇引人瞩目，《怪病》的荒诞性在于，已经被国际命名为“陈东病毒”的怪病，最后只需要本地的烂泥涂抹就能治愈，远山写出了围绕这一荒诞闹剧折射出来的尔虞我诈和世态炎凉。而在《邓大爷的动作》里，远山写出了一个人时代错位导致的生活荒诞，由此造成了人与人的隔膜和冷漠。
         远山这几年的文学创作道路越走越好，这不仅仅因为她的创作起点高，更因为她的创作态度极为严谨，对自己在艺术上的探索有着比较高的要求。
         她的短篇小说《下一个是你》，延续了她一贯的创作风格，只是内容含量更丰富，故事情节更为曲折。普陀山上一个叫“禅缘小筑”的小旅馆，七个房客与一个女房主之间发生了一宗错综迷离的失窃案。围绕女房主“丢失”的一只玉镯，作者抽丝剥茧一般向读者展示着社会众生相：事业上遭受不如意的警察与律师，艺术上渴望与灵感相逢的艺术家，爱情上执迷放不下的年轻僧人……他们齐聚“禅缘小筑”，每个人的内心都积满尘埃。小说在回忆与现实中交替前进，叙述不愠不火，却悬念迭起，语言简洁，极富张力。小说最终的结局有点让人啼笑皆非，所谓的“失窃案”，不过女房主苦心设计的一场局，那场局却让在场的人猛然惊醒：放下，放下即有了他们所渴望的宁静。充满禅意与生活哲理的结局，让这篇小说的立意尤显不俗。
           有人曾戏称远山为小小说界的三毛，因她旅居澳大利亚，数年来她常在澳大利亚与国内来回穿梭，游历广，阅历丰。这于一位作家来说，可谓是把双刃剑。愿远山能抛开干扰，化经历为笔底烟霞，创作出更多优秀作品来。
     
                           杨晓敏：河南省作协副主席、河南省小小说学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