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于海平面的群岛诗学
                                                          ——读谷频《散步》
 
                                                           周维强
 
 
          当我读完谷频的诗集《散步》之后，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诗人为什么要写诗？在古代，诗是君子、文人、知识精英人格培养的重要内容。“诗、书、礼、乐”，四门功课里，诗是重点培养理想人格与精神操守的最重要一门功课，居四艺之首。那时候，诗是美好人格必备的精神源泉，代表文明与美好的人性。五四以后，新诗也是自由心灵奔放的象征。及至今日，人们在焦虑、烦乱、匆忙的社会中奔忙，诗歌更多承载了在精神的家园里辟出一方绿洲的意味。当精神的领地和属地，不断被消费主义和物欲掏空，人们面对自我时，对自身品格修炼的渴望，变得迫切。诗歌的自由与活力，精神性与情感性的支撑，足以抵抗一次次商业化对人性良善的侵占。让诗人自己或者说，让诗人的精神性回归到本性、根源和精神的原乡。
       诗集《散步》分两卷，卷一“诗篇”集结了谷频新创作的110首短诗，卷二“诗评”则附带了芦苇岸、谷禾、李天靖、涂国文、冬箫、宇轩、厉敏等七位诗评家的诗评。有诗有评，对谷频诗歌的理解可以更加深入。
      我和谷频神交已久，他在岱山县主编《群岛文学》，杂志的编刊视野非常辽阔，放眼海内外，只要是好稿，来者不拒。我在《群岛文学》上发表了诗歌和散文，成了《群岛文学》的作者，此后差不多很长一段时间，每个月我都能收到谷频兄邮寄来的赠刊。文学的情谊做桥梁，我们在文学的世界里拥抱、交流。《群岛文学》上会不定期登载谷频的诗歌，读得多了，一些感受和感悟就会沉淀在心底。后又收到他的诗文集《水是最好的》《简单的场景》，对他的诗歌创作有了更为全面的认识。
       谷频的诗歌，写作的母体自然是立足于岱山群岛，从他诗歌的题目可以看出来他诗歌的源头，像《在嵊泗遇上台风》《后头湾》《海洋的流畅》等。过去很多诗人提倡“有根的写作”，正所谓“自然有美，诗歌有根”，所谓“有根的写作”，实际上就是对诗人写作的源头进行了一次追本溯源，让诗人的写作更沉实，更有指向性。谷频的诗歌，不仅仅是“有根的写作”，读完《散步》，给我最大的感受便是诗人在生活经验里沉淀的带有温度和思想深度的情感、记忆与思索。诗人对题材的选择，对意象的处理，对内心情感投射的方向，都有着非常精准的筛选和概括。看得出来，诗人对海岛的深情，是一往情深；对海岛生活的精神回归，是赤子般的拥抱。在面对大海，面对群岛，面对个人命运时，所建立起来的交流渠道，是亲切、具体且个人浪漫主义情怀浓郁的一次次联系。他试图将全部的人生经验，浓缩在诗行中，让诗歌的心灵保持新鲜与活力。
      比如《官山岛》：“是失血的海风吹过，船影/沉睡在发芽的浪花上/让我们目睹中午的光线很抒情/仰望海拔的人，注定/都是我热爱的亲人们/失去雨水和干粮的岛屿/像个空空的木桶，在潮水阻隔中/摆渡鱼的悲欢，每一块礁岩/都有缅怀者留下的钥匙/她们用脚印交换虚掩的门扉/借助一瓢空气就能酿成乡愁/只有鸟群是时间挽留下来的光亮/没有热带风暴，大地是多么落寞/就像多年期待从没散去过雾气/日月的照耀迫在眉睫”，此诗中，“发芽的浪花”、“鱼的悲欢”、“缅怀者留下的钥匙”等都是令人过目难忘的诗歌意象。“失去雨水和干粮的岛屿”，写出了岛上生活的恶劣自然条件，而诗人的思想放逐在“只有鸟群是时间挽留下来的光亮”。在海岛写诗，诗歌成了最好的慰藉。诗人是为我们推开世俗世界那一扇浪漫主义窗户的人，是用他的妙笔引领我们去追逐诗意的人，是发现生活的苦痛后继续相信美好的人。在官山岛上，诗人谷频还是一个将个人深情寄托在浪花与鸥鸟的辽阔飞翔里的人。
        读谷频的诗，令我感触颇多的便是诗人对生活细节的发现和捕捉。谷频是一个对海岛有深情，对大海有爱恋的诗人。似乎一写到岱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山，他的诗歌灵感就会井喷式的喷薄而出。似乎，他的诗歌情感与诗歌思考与群岛的风物紧密相连的。像这首《潮流抑或方向》：“我们可以忽略头顶上的星辰/即使在山峰，内心的航程/仍无法藐视风暴，那大海/盛满了月光与晨露/每一瓣浪花必然经历浪漫的叙述/就像最昂贵的青瓷器皿/当我们还没预备热爱一点什么/就已布满被岁月毁坏的痕迹/缅怀者的心胸注定是本精致的画册/通过遥远的时光重现潮水/在汹涌中趋向混合，我们应该承认/绝望与不甘/都不是被生活搁置的方向/哪怕在一滴泪中划桨/也是为了获取征服或安慰”，诗中，“在一滴泪中划桨”就是很美的细节。我想诗歌中写出来的生命体验，作为读者的我是感同身受的。这源自于诗人精细地描写和叙述，源自于诗人对细节精心的展示。谷频在诗歌中运用的技巧和手法，是多样且带有陌生表达的。
      同样的，这首《仙洲桥上》也有很多传神的细节值得回味和鉴赏：“我看见桥边白色的灯塔/把一对失眠的水鸟/和对港山上母鱼的雕塑/混合在苍穹的光束里/那来自大黄鱼港的腥咸/在岁月的庆典也成为另一种粮食/当一个人深夜随便走在桥上/感觉周末是若有若无的生活/这时，两岸总有些水乳交融的文字/在脑海折成梦泊的纸船/并不短暂的零点。远处的桅杆/一闪一动，就象闪电落下的斑点/又为何让我们记忆在这里迷了路/其实这座桥和我所想的距离不远/我更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学会泅渡/哪怕眼前只剩下几朵浪花，至少/还有一排更密集的浪会让我们/找回情感的起点和终点”，诗歌中“失眠的水鸟”、“在脑海折成梦泊的纸船”等，凝聚了诗人细微的观察和思考。谷频的诗歌是需要静下心来去品、去悟、去感受的，他诗歌中的意象背后，是对海岛生活哲学式的解构。芦苇岸说，谷频的诗歌与专属地域——岱山岛的互相影响并非停留于浅层赞颂，而是经由个人化视角，再经过思悟打捞后沉淀而成一个比地域本身更宽广的世界。极是。
    通读诗集《散步》，让我感受到一个成熟诗人的海岛诗歌文本里，所渗透的神秘、惊奇和简单美。我想一再重复这句话，诗歌的发现美、细节美对一首诗的流传与阅读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不仅仅是西方作家，像福楼拜、契诃夫、纳博科夫说，细节就是最动人的力量。就是古代文人所倡导的体察物情之深，也是对细节之美的关注。
对于诗人谷频来说，诗集《散步》是他诗歌创作的一个中转站，在这个中转站里，他需要对自己诗歌艺术进行反思，对自己的诗歌技艺进行总结。同时，这也是一本十分重要的诗集，对于任何一个诗人来说，当诗歌的思考比较成熟之时，属于自己那至关重要的一两首诗就会浮出水面，让读者眼前一亮。诗集《散步》，看似闲庭信步，实际上则是诗人在诗歌经验的沉淀与思考之后的技艺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