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英: 事情就这样成了(创作谈)
事情就这样成了(创作谈)
李慧英
有时我们刻意隐藏自己的情感,将那些平淡的、沉静的情绪呈现出来。河流缓缓向着它的前方,阳光不烈不燥,暖暖的,多么舒适。风也是温润的,台风降临时一定要躲起来,将自己包裹好。缩小,将身体缩进壳里,触觉收了又收,似乎是安全的。事物循着它的秩序,上帝造了光,有了天地,地上长出树木结出带核的果子,神造了万物,飞禽、鸟兽,一切生命,“事情就这样成了”。
我们的身体和心也有昼夜,另有天地,光与暗分开,天与地分开,四时开始交替变换,时间往里面填塞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多么繁复、庞杂,充满凶险,于是在天与地的壳里收缩,缩进家,然后继续缩进自己的壳,似乎这样便能躲开生活的种种碾压,来自外界的重力和牵引。家是最厚的那层壳,让人安心,让我们备受滋养与保护。上帝所造之物如此蓬勃,内心各个触点也是蓬勃的,春水、夏云、秋月、冬岭……生动而美好,我的那层厚壳也是美好的。万物庞大而神奇,草原,戈壁,西伯利亚的狂风卷着碎雪一年年拍打身边的日月,“沙沙沙沙”的声音犹在耳边,犹在昨日。沙漠如此干燥,每一粒沙都是炙烫的,烘烤着我们脚底细小的神经,也挠着它们。那些细细痒痒的触感,蓦然间的一硌,些微的痛,在时光中早已风干飘零的东西,许多年过去了,总是让人轻叹一声。很多时候情感被我们一再遮掩,却怎样也掩不住。
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生活的地方处于沙漠的边缘,处于祖国的边境。多年以来我的内心都住在一座繁华的城市里,春种、秋收、冬藏,丰富的地质地貌,草原毫不吝啬将它的葱郁全部铺开,绿色的波浪在风中翻涌、荡漾,一眼望去没有边际。戈壁给我们以辽阔和苍茫,大漠上每一粒沙子都寂静而悲伤。这一切都是无法复制的,它们强烈地差异着,冲突着,融合着,广博、恢弘、雄伟是相同的。在我的壳里,食物或许不是太丰足,衣饰定没有多么鲜亮,空气寒冷,炙热,干燥。然而美好就是这样,从不挑剔,我深深爱着它们。壳里有一眼泉水,营养滋润着我,濯洗我。我开始写那些营养,那些在我根系里一点点植入的养分,眷恋的土壤。
不同地域呈现的民俗风情,人文风貌一样是迷人的,异域的风吹过时,某种纠缠的情感像南方的薜荔藤,沿着一棵柚子树不断攀升着。我走进石头的院墙看见屋子裸露的石基紧紧抓牢海边那点可怜的陆地,屋脊塌陷了,残破的黑洞里,时间的废墟令人怅惘。而这又算得了什么,天与地之间有了第一束光,昼夜有了更替,混沌消失,神创造人类与万物。在地球宏大的叙事中,我们隐秘的情感渺小而重要,验证了我们在尘世中的存在,磨损,消耗,碰撞。
是的,我要剥开它们,把全部喜悦释放出来,让眼泪流出来。我们一直获得恩赐与馈赠,我们从未曾离开也未曾失去过。要叙述什么呢,父亲,母亲,我的亲人,微小的个体,放大镜下也难以寻到的小小粒子。那些真实的和虚拟的光,光下的影子,仿佛伸手便摸得着又仿佛虚幻。时间越来越厚实,一层层摞起来,发酵,醅出酒香,事情似乎就这样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