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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评论

每一首诗都在转折中寻找自己的平衡点

                         每一首诗都在转折中寻找自己的平衡点
                ——对《群岛》2023年第四期“舟山群岛诗群作品小辑”赏读
                                                                 
                                                                             文/苗红年
 
《群岛》2023年第四期推出了“舟山群岛诗群作品小辑”,这既是一次对舟山诗人集体的检阅,也是对生活重返诗意的关照。
前几天,读《荀子·正名》,有段话感觉特别有意思,摘录原文:“心平愉,则色不及佣而可以养目,声不及佣而可以养耳。蔬食菜羹而可以养口,粗布之衣、粗之履而可以养体,屋室、庐庾、葭槀蓐、尚几筵可以养形。故无万物之美而可以养乐,无势列之位而可以养名。”
这句话的意思是:心境因平静而愉快,那么眼前的色彩就是不一般的,可用来调养眼睛;声音也就是一般的,可以用来调养耳朵。粗饭、菜羹,也可以用来调养口胃;粗布做的衣服、粗麻绳编制的鞋子,也可以用来调养肉身;狭窄的房间、芦苇做的帘子、芦苇稻草做的草垫子、破旧的几桌竹席,也可以用来保养体态容貌。所以,虽然没有享受到万物中美好的东西而仍然可以用来培养乐趣,没有权势封爵的地位而仍然可以用来提高名望。我想,群岛诗人们写的每一首诗,且不去深究内在的深度和广度,也不去辨识技巧的玲珑与透剔,单单从句里行间,就能寻觅到同域的精神,沉浸于同化的气息。杨小滨在:《能指作为拟幻:论臧棣诗的基本面向》一文谈到:“诗,展现的是一种最根本的政治友谊”,我借此偷梁换柱,无论从编辑的策划,还是自己来写这个评述,暂且将这次“舟山群岛诗群作品小辑”的集推定义成“政治友谊”吧,并由此联想到其中“气味相投,风情迥别,议论通玄”( 明·冯惟敏《天香引·送陈震南》)的乐趣。
接下来,对诸位“群岛诗群”同仁作品中的通玄之处抱以一敝之见。
海子说:“有两类抒情诗人,第一种诗人,他热爱生命,但他热爱的是生命中的自我,他认为生命可能只是自我的官能的抽搐和内分泌。而另一类诗人,热爱的是景色中的灵魂,是风景中大生命的呼吸。凡•高和荷尔德林就是后一类诗人。”我尝试着用海子的标准来分类这期群岛诗人的写作方向,暂且定义为“内分泌型”和“呼吸型”。可能对某些诗人来讲,我的归类因不拘小节或会触犯众怒,但此文仅仅是个人的看法,我最希望将它写成“掀翻的筵席”。
 
“内分泌型”偏向的诗人有:厉敏、孙海义、郑剑峰、缪佳祎、林红梅、啊呜、白峰、鲍书帆、谷均、郭海斌、李慧英、王幼海、俞跃辉、丁小波、梅森、是枝、吴常良。
“呼吸型”偏向的诗人有:谷频、古岸、林明忠、李越、陆伟、苗红年、缪韬、徐嘉和、姚碧波、储慧、虞兵科。
 
“内分泌型”诗人对物的探视细腻度明显好于“呼吸型”诗人,因此相对于诗句的饱和度更有弹性和唯美。他们往往更注重于对世界、自我和人生的审视方式,层层剥茧的推测让自己总是能够获得屠龙的快意和对真相的参透。而“呼吸型”诗人更具横行不羁、神游杳蔼、狂涛骇浪、泥沙俱下,天生有对 “青山若无素,偃蹇不相亲” 的偏爱。
“这一滴滴琥珀色的诗行里藏着火/当友情被欲雪的天气/阻隔,让红泥小火炉燃起来/它也藏着泪,如多情的女儿红/用恣意的奔流,抵御人生的风雨”(节选厉敏《黄酒》)。厉敏的诗形式整饬,含蓄蕴藉,通过精准的描述将自身微妙的情感移情至某个物介(黄酒)之上,有着鲜明的体验感和追溯性,这是“内分泌型”诗人惯用的抒写方式。这种“心有旁骛”的写法,通过细心的观瞻,给原本常态的主题以更多的“戏份”倾斜。
“在江岸上,烧出一江水/的开阔,足以/倒影整个山峰,风怒吼/从山上浩荡到山下/旷野的泥土沸腾/然后,野火缩小成/一粒火星子/在一切平心静气的时刻/烫伤一夜秋凉”(啊呜《野火》)。啊呜的诗用一个网络词语来概况就是“不明觉厉”,对“不明的事物”有非常敏锐的觉厉性。通常赋予被抒情的山水、人物更宽泛的豁免权,从中挑起直觉与引申两个方向的对峙,因娴熟的造境术而获得肆意的诗意,正如王昌龄在《诗格》中所说:“诗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这首诗中,啊呜把江岸边原本平静的风景写成如火中取栗,那原本最是平心静气的时刻却能让阅者感受得到一股沸腾的力量。
“直到触动海/掀开起伏的一角/那些浪花跳动起来/被原谅的不堪也欢愉起来//退潮后的人群/在沙滩留下半截柴火/留下细沙闪亮/留下白月光的剪影” (节选白峰《触动海,你欢愉起来》)。白峰用“触动”一词来体验海是十分有趣的,如同网络中流行的“打野”游戏:在近攻与位移中,此时,他早已提前去蓝区礁丛反蹲,找好自己的位置,盯住对面的核心输出,让子弹先飞起来,之后是收获战利品,满满的“英雄池”里有:浪花跳动、半截柴火和白月光的剪影。
“海边的日落,一次次拉开着与岸的距离/直至坠入深海,这又意味着一次远去/曾经的橘子,我依旧小心地捧着/初春的到来,仿佛能够埋葬这份仅剩的留恋”(节选鲍书帆《远去》)。书帆的诗结构精致紧凑,用白描的手法,将孤寂影像与逝去时的悲凉巧妙地融为一体(诗中呈现出“通感”的画面)。
“今晚,他要收集月光和海水/今晚,他要放过所有的贝类,包括自己/今晚,他要走出马蹄型的房屋/今晚,他叫马蹄螺先生,敏感而柔软/过了今晚,他仍然以捡螺为生/但是今晚,他想和大海谈谈……/最后他把他的爱情藏在死去的马蹄螺壳里/长出了一只叫“卡西莫多”的寄居蟹”(节选丁小波《马蹄螺先生)》。我确信诗中的“马蹄螺先生”就是小波本人。而这首托物言志的诗,对于作者来说,所有的环境都是时间的造设,存在意义不在于摆脱既定的困境或程序,而是去闲暇处找回自己曾经有过的那段“卡西莫多”式的历经,那些生存现状中的细节漫延着小波的心境。
“现在,她在一片青花的瓷器上/在我一本线装书的册页中/我却看到她柔情的双眸/那首悲伤的“葬花词”/宛如潮水,四下蔓延//我突然懂得一场花谢/那无处不在的伤感/有时可以藏在笑容里”(节选谷均《黛玉葬花》)。从这首诗中,可以读出诗人面对“黛玉葬花”故事场景时言不由衷的感喟,像其他人一样,我们都曾醉迷过红楼之梦中那场凄美的爱情,这一次用诗歌的形式返场,凝眸处悲喜交集。
“在岛的孤独中/总有青涩的草/在和空气对话/仿佛挣扎的力量/会在天际溅起浪花//此时我正穿越嵊山中学/残留的黑板/寻找那些粉末的前世今生” (节选郭海斌《嵊山中学》)。嵊山中学也是我的母校,是我与海斌、陆伟、白峰等诸友坠落诗歌启蒙的阱渊。对海斌来说,诗歌是他保持离岛生活节奏的调节器和螺旋桨,是他多向度的爱戴与牵引,是他出入市侩消隐人生的另一种态度。他用近乎童话式的语言来挽留那些流逝岁月中的纯真、迷幻与不堪,以倔强的自负去平衡对世俗仅存的美德。
“众多空茫的枝条/都要经过玉兰/那些丝滑的质地/凝脂的手感/紫红的色系……/都要经过玉兰//高处的天空/也经过玉兰/沧浪与漂浮/一起经过玉兰/就连孤独/也经过那些玉兰……”(节选李慧英《经过玉兰》)。经过就是存在,经过就是在验证美的向度,慧英的诗像她的名字一样,试图让阅者感受到情境之中包裹着腾挪的空间,而那些腾挪又如工笔的细致、唯美、运载能力。
“比如山是红褐色的,房子是闪着光的/植物是白色的,孩子们/的身体里有红色在流淌/不是血液。却像/飞在半空的心脏”(节选林红梅《中秋流火》)。从这首诗里,可以感受到红梅与众不同的视觉与内心关照,色感强力、如悬似炸,搭建一幅“光影交辉”的拓扑图,自由而精准地擦拭着诗性中的通感之妙趣。
“细雨浇灌的泥墙,随时担心/大多数的坏来自泥土坍塌,/也有少部分,例如鸟雀衔来的种子/一丁点绿最怕冒头,接着生根/那个下午,我窥避雨水的洗礼/茄苗和辣椒成为洗雨的对象,/乡村正在溶断身体里最后的盐,/丢弃铁犁后,布谷失去声音/只有马莲还在继续捆绑散草,/故乡,在夕光短暂的车马上最为清晰/不敢太狼狈,/怕路上的尘土,一滴露水悬挂的危险”(节选梅森《陷入时光是颗坏种子》)。梅森是一个很有天赋的青年诗人。他在诗里先用重墨来循迹记忆块茎里盘缠不清的线索,再用镊子般的挑拣,拎出其中的指向。这是一种考验耐力的写法,从中窥探出他“金蝉脱壳”式返乡之情。
“成群的海鸥挥动翅膀,把孤寂推开/落于海面的姿态像掉落的叶子,轻浮于尘/风雨来时,它们也来,捎来/东岠岛的消息,有一场盛大的仪式在酝酿//209米高的小坑岗,接纳着岁月的变迁/也迎接灿烂的阳光、醉人的晚霞、辽阔的海洋/当一个人学会和星空对话/便是与内心的山河,达成某种默契”(节选缪佳祎《把孤寂推开》)。读佳祎的诗让我想起西班牙诗人希梅内斯的一句话:“文学是一种文明的状态,诗却是一种存在于文明之前和之后的优美的状态”。她将诗的题材放在文明之前,从探索荒野之旅楔入,同时用当代人的方式来陈述文明之后“形式更自由而朴素,趋向知性和抽象,表现出更广阔的严谨、理智和深度的思维”,而达到归真返朴的效果。
“是有个人偷了头黄牛/在漆黑无月的夜里/这么解释未免太偷懒/我坚持认为偷牛山不会这么简单/它也不一定属于块头粗大的乡野农夫/它不会这么简单/它应该更迂回/更古典主义/甚至更幽深”(节选是枝《偷牛山53号》)。是枝的这首口语化诗歌,既是对正面思考和表述的反叛,也是对生活固有模式化的质疑。瞬间中,直抒出精神上的快感和对现实的猜疑,这种口语诗的始作俑者是“第三代诗人”。而口语作为一种诗歌写作的方式,也越来越被诗人和读者所接受。
“夜幕拉下,发现疼痛层层包裹/略施粉黛的容颜,如败在优势里/我遥‘指着大海的方向’//海山辽阔,用整个生命爱你/都显不够!还有那些未完成的部分/都似麦浪翻滚在一望无际的远方/葡匐在地,让蔚蓝的海水柔软我们/洞悉岛屿‘喉咙里硬着的一根刺’/用你我的‘内心豢养不同的国度’”(节选孙海义《我指着大海的方向》)。诗人海义写的每一首海洋诗都是他个人的精神自传,在故土中寻找到激发灵感的力量和魅惑,并生动勾勒出“苍生相依,万物共存”的境界。当我读到这首诗让我想到帕斯读塞尔努达《现实与欲望》时的感受如出一辙:“记录的是他经历过的一连串瞬间,是他对这些重要体验的思考。他的精神品性恰在于此。诗人用传奇向我们讲述真实的东西,从真实的事件中创造出寓言。”
“我像一块青石压在海边/欣赏浮动的云朵,静听潮声/回望异乡的岁月,是否留恋/或是在这片土地里自我陶醉/或许我早已成为海岸上的树/静静地生长,守望着这片荒野”(节选郑剑峰《望海亭》)。剑峰的诗看似波澜潋滟,实则暗潮涌动,像一件精制的过滤器皿,删选出诗情在生活中闪现的浩荡与阔远,这不单单是为了彰显从语言到思想的体验过程,更是一种铤而走险的“布景”实验。
“多少次,我也提灯走在/这薄雾茫茫的水面/像我阅读不尽的生活,你抬起茫然的脸//为什么跌落的黄昏重又在清晨升起/重又说出的言语被沉默代替” (节选王幼海《挽歌》)。毫不夸张地说,幼海是“内分泌型”中写的最为出色的诗人之一。他的诗具有耐力、交错和收缩感,就像诗中的描述:一边是“提灯者”,为薄雾的水面带去精神上的辉映,一边又是“茫然者”,在时光的交替中,怀揣济世的黄金(沉默),短短几句清吟,却能让我读出欲罢不能的感觉。
“有只鸟飞临就睡了/有朵花在静静地开放/潮汐般涌动的那些人/突然把生活的器官和通道打开/像鸟一样叽叽喳喳/像花朵一样迎风盛开。”(节选俞跃辉《花鸟之夜》)。跃辉的诗聚焦于大自然辽阔轮廓中的每一处风吹云动,带着细腻的笔触和情感来完成主体性的叙事和实践,使眼下的风景成为新的转机。
“以雷云为背景/闪电出现得太快,像一道契机/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把握它需要一些运气/而时间的催化可以加速人们所思//我从雨中来/向着田野而去/沿途的风景被闪电照亮/也被闪电撕碎/一些存想在雨中变得沉甸甸”(节选吴常良《我从雨中来》)。常良的诗让我想起“对外部世界采取被动观望的合法化”。参与周遭的召唤,从中获取大自然神秘提醒来修复情感上的模糊性,表达出诗人基于“彼此滋养”和“沉湎猜想”的双重可能性。
以上是对具有“内分泌型”偏向诗人的蜻蜓点水,他们总是给我某种吸引力,像在美妙的文字里挖掘,而并非堆积。在群岛之上仍活跃着这帮活力四射的伙计们,每当我收到《群岛》的时候,便会想起这些波澜壮阔的代言者,引领着去诗中找寻:“喉咙里硬着的一根刺”(孙海义诗句),而直接成为不确定观瞻的体验者。
 
接下来,我们一起去赏读另一部分具有“呼吸型”偏向的诗人的作品。
“看见村庄环海湾而立,这是/时间最真实的胎记//群鸟是灵魂之上的精灵/他们的胃里全是充血的欲望/像一缕淡去的雾气,我抓住她的尾巴/却无法在一匹巨大的蓝布下面游荡/那就把飞翔之水留住,把丝绸般柔滑的盐粒/用阳光包裹,磨难中的我们从不会/放过一切腐朽而神奇的事物”(节选谷频《诉说》)。“一位自发的愿景式诗人,不信任任何教条或意识形态,却始终追求对超然存在的明确表达”。这是美国诗人哈罗德·布鲁姆《为哈特·克兰百年纪念而作的序言》里的一句话,虽然引用别人的话像是少年时代写作文时语文老师让我储备的“名人名言”一样是件低级的,易犯错的方法,而当我每次读到谷频诗歌的时候,还是会冒出这句来。基于居住地的缘由,这种浸透式的写作已经融入了诗人谷频日常观感和知觉,可以说是一种“动态的自发性”,在亲密与独立之间保持冲突性的同时,信仰的光芒作为暗示的媒介悄无声息地辐射到诗句的顿挫中。
“那把椅子一定比我更寂寞/我走了/它空在那里/它经过的二十四小时/坐满了落叶,灰尘,时断时续的鸟声/蓝天下斜拉的电线杆/山上滑下的钟馨,水声/涉过蝉声的下午/七月上,八月下/上的是坡,下的也是坡/夏天的夜太薄/凌晨三四点会像刀子捅醒我/孤独者的房间就像蝉的空壳/那把椅子一定比我更寂寞/它坐满了梅雨季的霉/两个寂寞的人应该合二为一/比如,我刚好抽完了第十九根烟/剩下的一根就舍不得了”(古岸诗《山上断句》)。古岸的写作隐约透露出神性的蛛丝马迹,许多人写诗喜欢概括而不去挑衅现实的残酷,而他总是会在诗句中找到自己安身的位置,语言是他制造的另一个场景,像用来溃堤的蚁道,慢慢弯曲着将清澈引流到时“自流井”。
“迷路有多种可能,发生之前/忽略过一小步,或先锋单独的前行,或讨论了缀后/集体迷失,都不是路的问题/你也许看清了一首诗的坐标,一个转弯/就把你隐藏,一次涛声/会反复在耳边响起,涛声以外有不断的涛声/大海太大,小岛太小,渔村不过是诗歌经验里的一次退缩/孤单的渔村,让诗人的到来更加孤单//最终一条路把他们带到路的出口/——昨晚篝火熊熊的沙滩即海边”(节选林明忠《山上断句》)。记得那次在小渔村集体迷失方向,我也身在其中。诗人把眼前的行走与写作合成一体,推测出“迷路有多种可能”:一拨人步入了先锋,一拨人在后缀中前行。诗里诗外,两条小径如同思想与语言打交道,诗性的喷溅与熊熊的篝火再次邂逅在花鸟岛上,神明般点燃世俗中的神秘主义,形成人、诗、道“三位一体”的教义。也许这一种探索性写法近似于设置“路障”,与海子的“以梦为马”有同工异曲之妙,我们不能过多去解读它的本意,领会心灵与与俗世接洽时的缝隙与迷蒙,就足够了。
“傍着半暗之舷/九月的浪水使你断肠//鱼喝自己的血/灯伸出怯弱之手/那铜色的花朵也可攀摘吗/一管秋风,半窗明净/远去的布帆折叠了海岸”(节选李越《吹笛手》。这首诗让我想到了马奈的名画《吹笛少年》和《格林童话》中那个“彩衣笛手”。儿子小时候有一次看童话片,突然问我:“神奇的笛子,只要吹它,是不是就会产生魔法”。我回答他:“那,肯定是的”。“死去的面孔醒来了/眼睛在水面静静磨擦/吹出弦月,你能吹一切的悲欢/随遗忘之水回来吗”。李越借助诗中的吹笛手,让笛声充盈这通灵的境地(大海),呈现出“对世界的深邃而宽广、终极又玄秘的认知之间,发生了悲剧性的冲突”(张清华《以梦为马的失败与胜利、远游与还乡:海子诗歌入门》)之叹,让我们看清了危机、激情与恐惧并存的海洋中处处弥留着不屈的人类意志与信念。
“在灰冷的冬天骑马 穿行于湖的四周/没有花开的惆怅,没有廊道的漫长羁绊/甚至没有人群 他们簇拥在世界的另一端/只有灰冷的灰从燃尽的火炉里出走 偶尔一丝闪亮/看不到的等待,就像马现在跺脚 哈气/时间依旧抵御不了寒意  像湖水总有一天会使用殆尽/植物被季节强制剥去外衣 使马儿恐惧于此刻/荒芜带来的一切 让马背上的我也无地自容/与恋人白色的躯体纠缠在一起 看不到梦魇最后的结束”(陆伟《在灰冷的冬天骑马》)。陆伟对灰色似乎有某种偏好,无论是这首诗或《序幕》、《无语》。从中可以找出有灰暗调子的词或词性的语句: “灰冷”“惆怅”“羁绊”“燃尽”“殆尽”“恐惧”“荒芜”……(《在灰冷的冬天骑马》);《序幕》中“他拖着月光的臃肿  仿佛用恐惧笼罩着恐惧 /但我厌倦一切的灰色  它们将在今夜的演出中灰飞烟灭”;《无语》中“人体的器官终于像一天的时间  越过越少/就算腕上的手表被黑色皮带疯狂捆绑着”……每一个成熟的诗人都有自己的主题色彩,是渲染过程中的压舱物,可以让阅者更理性地了解到他诗歌中的美学典范、关注情结以及信仰方向。
“我曾经认识过一个个女子,在身边走过/像坠落在水中的星星和月亮/她们送来一个个美妙的夜晚,带走遗憾的早晨/你那浮华的笑声/预言着黑夜的开始,白昼的结束”(节选缪韬《你的夜色》)。思与诗的最终目的是把语言的本质召唤出来,通过形象化的变奏,让思想栖居于语言之中,缪韬的诗如同巨浪滔天,枝叶繁茂的背后蕴藏着自发性的斗争,这种冲突,让命运中的遗憾转瞬成幻想、抑或勾画出情感上的裂痕,犹如神谕般把内心的坚忍阒然无声外臻于形。让我想起海德格尔《诗歌中的语言》中的这一段论述:“作为运动着的巨流之源泉,这首独一的诗的位置蕴藏着那种最初可能对形而上学和美学的表象思维显现为韵律的东西的隐蔽本质”。 
“黄昏的明月 照耀着你我/在那晶莹的浪花中 我们相互依偎着//深海中的鱼儿 在我们爱情的海洋中游动着/每一条鱼儿像是在哼着我们曾经唱过的那首歌”(节选徐嘉和《我心永恒》)。嘉和的诗辨识度非常高,如果有人问我,他的作品最历史上那么诗人的风格更为接近,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荷尔德林”。后人对荷尔德林的作品的评介是:“他的作品多带有乌托邦色彩的古典主义的内涵,同时又注重主观感情的抒发,流露出忧郁、孤独的情绪,反映出理想和现实之间的不可调和,具有浪漫主义的特色。”海子在《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中写到:“必须从景色进入元素,在景色中热爱元素的呼吸和言语,要尊重元素和他的秘密。你不仅要热爱河流两岸,还要热爱正在流逝的河流自身,热爱河水的生和死。有时热爱他的养育,有时还要带着爱意忍受洪水的破坏。忍受他的秘密。忍受你的痛苦。把宇宙当做一个神殿和一种秩序来爱。忍受你的痛苦直到产生欢乐。这就是荷尔德林的诗歌。”这些也是嘉和在创作中所追随的“诗歌是一场烈火,而不是修辞练习”的完美诠释。
“一只鸟飞越苍茫的大海/它的翅膀驮着天空的明亮//一只鸟,一只不知名的鸟/有着精卫填海般的勇气/飞越或许能拓展生命的宽度//一只鸟,飞得高飞得远/高过涛声和远航的船队/转眼间,消失在天边”(节选姚碧波《一只鸟飞向大海》)。在群岛诗人中,姚碧波是为数不多的坚持用口语来写诗的诗人,他的诗歌既出于意志也出于想象,体现出对大海的索引、召唤和回归,彼于本能对滋养的一种渐进式反哺。
“浪花纷纷起立,唱起了东方红/五色鱼围着它旋转/踏碎山崖、城池、村庄,还有水草般丰满的女人//惊讶的目光俨然演变成了/秋日里一小撮令人荡漾的时光”(节选储慧《走进东岠岛》)。在群岛女诗人中,储慧的诗有非凡的沉浸感,如同漩涡在激烈盘旋,带着动荡、力度与召唤,从终结开始直至延伸到压倒一切的推进,有火一样的汹涌和光一样的澎湃,带着毁灭与觉醒。
水在试着和海水对话。/海路是密谋者的捷径/出海和捕捞,一种陌生语境的转换”(节选虞兵科《跟海有关的语言》)。我一直认为谚语具有神性光芒的独白,这次兵科尝试引用舟山渔业谚语写的一组关于海洋主题的诗,我想会不会是一种冒险,在万物皆通联的时代,似乎写作也没有了既定的边界,谚语与诗歌相互揉杂,从传统中汲取丰富的内涵和情感,用诗歌去滋养世代相传的飞溅与形象, 开辟了一条融会贯通的新道。
总之,赏读完这期群岛诗人作品后,我感受颇丰:一是对物的追溯,两种类型诗人的视角有不同的平衡点;二是对情的起澜,两种类型诗人的抒发有各自的螺旋桨;三是对境的构筑,两种类型诗人的铺砌有背道的技艺;四是对意的通达,两种类型诗人的兴会各有摇曳的相对论。我特别喜欢兰波的一首句话:“一部滑稽剧的标题在我眼里呈现出恐怖的景象,而后,我用文字的幻觉来解释我的魔法。”也许,这次赏读写不了面面俱到,只好用文字的幻觉来解释我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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