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衢山岛上的古物迷踪
壹 走近孙家山遗址
走进岱山衢山岛培荫村的孙家山,远远看去,那低低的坡体舒缓倾斜,显得分外葱翠。这是山的生机也是历史的生机吧?就在这山脚的小路边,一块十几平方米的长方体地块,四周用褐色的块石围成一周,靠西有一小平房,不是旁边那一块刻有“孙家山遗址”的碑石,谁也不会想到这就是见证五六千年前那一段历史的宝地。
陶缸(新石器古代)
遗址的发现是个意外,却也是必然。1978年一个太普通的日子,几个烧窑挖土的农民,不经意间掘出一些红烧陶片、稀奇古怪的石器及兽骨、蛤蜊壳,他们用锄头随意拨弄着这些东西,他们只是新奇,并不清楚这些东西跟文明进程的关系。但是,他们毕竟还是没有去私自收藏或随意损毁它们,而是把这一情况上报了有关部门。
青瓷瓜棱罐(唐代)
很快,当时的舟山地区博物馆会同省博物馆的人员来了,他们在这个地方进行试掘,发现地面遗物比较丰富,文化层堆积在30~105厘米之间。下层是生土层,灰白色淤泥,有黏性,并在这样小小的十几平方的范围出土了八十余件较为完整的石斧、锛、凿、簇、刀、破土器、耘田器及夹沙红陶、鼎、盆、罐、支座、尼质灰陶豆、簋壶等,其他陶片、蛤蜊壳等不计其数。经勘察发现散布面积较广。鉴定认为这些出土文物大多与河姆渡第二层文化相似,距今5500年以上历史。掩埋在地下五六千年的历史终于开始浮现。
铜镜(汉代)
贰 孙家山遗址的史韵
显然,从辨证的眼光推测,在“塌东京”以后,本土的原人类存在发展可能性不大,那么我们的目光自然投向出土文物特性相似的河姆渡。而河姆渡发现的文物表明:早在七千年以前,河姆渡人已经能够熟练地制造独木舟,并运用木桨作推进工具,“刳木为舟,剡木为楫”。于是活动范围从河流、湖泊向近海一带活动,经历了长时间的探索,经受了失败的考验,终于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次的海上移民。
河姆渡人应该懂得选择最近的入海口,他们很可能就选钱塘江沿入海口。于是他们乘上自己制造的独木船,驶向大海,在无垠的大海上,他们顺遂风向,顺从潮向,顺流向东。尽管他们有手中的桨,但毕竟还是无法绝对左右方向。经受波涌浪激的惊险,饱经日晒雨淋的苦难,但他们还是以不屈的意念,顽强的意志,坚持探寻向前。终于,他们看到了一座大大的岛屿,一个港湾在两山夹峙之间延伸。那就是处于钱塘口入海口东向的衢山泥螺山那边的龙门港湾。那时根本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堤坝,于是顺潮水畅通无阻,直入到孙家山下。现在从龙门口到孙家山的平地是千百年的升积才形成,那时的的确确是一个海湾。
1908年在距孙家山一里开外的皇坟基村发现的《大唐故程夫人墓志铭并序》中写到程夫人墓的环境时说 “后□莪莪之山,前临渺渺之水”。说明到唐朝时这一带还是海水直通的浅湾,可以在那里的山丘看到潮面。就这样,一支河姆渡海上寻居船队登上了这个山丘。
这里有青山,山不高,没有密林,难伏猛兽,却可采山野之实为食;这里面临海湾,那是一个浅浅的海湾,潮来时一片汪洋,潮去时一片滩涂,滩涂上可以捕获丰富的贝类和被潮水冲进的海鱼。这实在是理想的生活之所。于是,他们在这里开始了新生活的创造。他们带来的文明的种子,在这里扎根发芽了。海上河姆渡诞生了。
看看舟山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先后发现并试掘的定海白泉十字路、马岙唐家墩等遗址,我们不难发现,基本上都是在相同的时间年段。要排哪里第一,恐怕应该留给文物考古专家去作比较准确的结论。而我们却应该在推想那一段进程中,感受先民们那一种勇敢的不怕牺牲的探寻实践和开拓的精神,这也许该是衢山的精神,也许就是整个舟山的精神,是走向未来胜利的一种不可或缺的精神。
然而值得赞叹的是,先民们并不是只满足于这里的安稳,他们一方面继续改进工具,一方面又根据海岛生活的现状,进行着新的劳动创造。现于省文物网展示的孙家山遗址出土的一把石钺,长12.5、柄端宽7.6、刃端宽8.1、厚1.1厘米,背部直,刃部圆弧,近柄端处有一个对钻圆孔,使用了管钻对打孔技术,孔径为1.3厘米,石钺淡黄色,石质不纯,间杂褐色斑点;器形规整,通体磨光,明显属于良渚文化时期特征。从河姆渡文化到良渚文化,正是人们不断革新改进的一个见证。
在孙家山下生活的衢山先民更结合当时生活的现状,面对大海的雄浑气势,岛礁的嶙峋形态,于是他们制作的陶盘就有了大海的波浪,有了岛礁的挺立。他们在这里见到了海鱼海贝,他们用海贝制作用具和修饰,也制作出陶质的鱼轮,他们在这里开始用网出海捕鱼,在实践中他们懂得要把网沉入水中需要重物,于是沉坠制作出来了。创造给了他们生存的活力、发展的活力,也给了他们更丰富的生活乐趣。于是部落在发展,家园在扩展,从孙家山到东南一里开外的蛤蟆山都有他们生活的足迹。也许他们与河姆渡的联系也紧密起来,到这里的人也多了起来,也许良渚先民也涉海来到这儿。因此生产的工具在大步发展,良渚文化时代的制作也不在少数。他们就在这儿生存着发展着,延续着,一直到夏商时期,到春秋……
站在这方遗址边,听山野发出轻巧的嗡嗡声,似乎是先民们在轻轻地诉说:追寻,追寻!创造,创造!……
先民们那种开拓与创造的热情,才是最最宝贵的财富。也是对现实的那种“拓展外延,提升内涵”的最好诠释。
站在这方小小的看不出什么奇迹的遗址上,浮想先民的情状,被酷暑烤枯的心忽然有了阵阵清凉,便像那烈日下的孙家山一样郁郁葱葱起来。
叁 皇坟基村名之谜
就在距离孙家山遗址西北向一里开外,有个村落叫“皇坟基”。皇坟基,顾名思义,就是皇帝坟墓基地之意,这么偏远的岛山却有“皇坟”,实在闪着谜般的神奇。对于这个地名的来历有很多传说,有的说那里曾经有一座很古很古的古墓,有气势,上代传为这就是皇坟。有人说,那是一个淫逸奢侈,腐败无能,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的皇帝。死后,他的皇坟被人扒塌了,尸体上的头也被人斩去了。文武大臣一看天子成了无头鬼,只好铸了一个金头,套在他的尸体上面。为了防止有人掘墓盗金头,又在全国各偏远地方造了27座空坟,使人们弄不清哪座坟是真皇坟。有的传说,这里有元末农民头领陈友谅的疑墓。陈友谅建立大汉朝,自称皇帝。那疑冢自然是皇坟……各种各样的传说使这个地名更多了迷雾,更有了底蕴。谜与历史在地名中交融,而史实却隐隐闪着迷离的光斑。也就更让人品味、思考、追寻,也就更具有吸引人的魅力。
而跟这个地名关联最大的,是两件古物,有着重要价值的古物——即大唐故程夫人墓碑和陈友谅墓。而这两件古物的命运却也迷踪待觅。
肆 唐碑的欢歌与哀调
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皇坟基的一个姓陈的农民在一座古墓的旁边掘土时掘出了一块墓志砖,1市尺见方,厚约2市寸,铭17行,计240余字,其中数字剥落。农民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但还是很有头脑,就去找当时衢山著名秀才乐声和。
乐秀才轻轻掸了掸那块砖碑的泥灰,上面的文字依稀可见。大唐故程夫人墓志铭并序……那个砖碑不仅可以考察衢山唐时的史迹,还可以考察唐时的地理环境,那“后□莪莪之山,前临渺渺之水。东南三里有陈将军灵庙焉。正南二里道场俗号东亭之寺”叙写,不但写出了程夫人墓四周的环境景象,还写出了当时的历史文化。东南三里的陈将军庙,供奉的是隋朝的大将陈稜。
由此我们可以去寻觅隋朝时他率万余人去攻打琉球(台湾古称)时,曾上衢山岛留驻的行迹……乐秀才毕竟是文化之士,也很有史学意识与文物意识,他懂得古物的价值,一定要好好保管,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寺院。衢山的观音山洪福寺是当地名寺,寺中住持广达和尚正是他的莫逆之交,于是他向那位农民说明情况。那位农民似乎很听从这位知识分子,跟着乐秀才爬上观音山,一起把此砖碑送往观音山洪福寺收管。
当时岱山名士汤浚听说后,赶往观音山,制作了拓本若干,又将铭文记录在《岱山镇志》,他的《朐山唐碑歌》中说:“愿将此碑拓万本,遍征名流共探讨。”这是一个学者的见识和行动,这是一个智者的理念和愿望。他为我们留下了唐碑的踪迹。听说近来,定海发现《大唐故程夫人墓志铭并序》的纸本拓片,也许就是汤先生当年送给其他学者的一本。正是这些人的努力,才会使我们的古物不致消亡。
可惜在“文革”年代,造反派们还是登上了观音山那早已没有经诵的房间,进行反对迷信的彻底清除。这一作为舟山已知年代最早的一块墓志铭,不知是毁是丢,已经不知去向了。
当人一旦失去了文化的意识,再加多少“文化”的称号也只能毁坏文化。
伍 小丘皇坟墓基的沉痛
皇坟基村确有一座高10多米、面积约1.5亩的小山丘,丘中有一墓。丘前立一石柱,那石柱如华表形状,只是小了一些。谁的坟丘会这么大?谁的坟丘会立华表石柱?那一定是皇帝吧,于是人们称此墓为皇坟,那小丘就是“皇坟基”,从而延伸到村名。有人传说这是陈友谅的儿子陈理为父亲所建的疑冢。还有其他的传说种种。本来就史迹悠远的山村,自然就多了一种历史的底气。这一坟丘,如果能很好地保护,也许在今天能考证出很多的东西。
可惜在1956年的一个闲逸的日子里,有一个农民,对那华表石柱感到非常好奇,很想看看那石柱扎根有多深,下面会有什么东西。于是拿了钢锥,去敲凿那石柱底部,竟把那石柱击断成几截,也没有发现什么。石柱就散落在这四周,在那个时候谁会去关注?1957年冬天,寒风刮着这个山村,而山村上却是彩旗招展,人声沸腾。一个建造水库的工程在附近轰轰烈烈地进行。挖土筑堤时,将这个小丘挖掉半边,发现里面是空的,不知是被盗墓的盗空了,还是本身就是空穴。那些石柱的断石自然也就被运到工地,混和在其他的土石中成了堤基。如果那石柱现在还存在的话,也许是一件很有价值的文物,也许能从中摸清一丝历史的迷踪。
据清光绪时出版的《定海厅志》“衢山图”,在那一带位置标有“璜汾基”,这个位置就是上面说到的那个小丘。于是认为“璜汾”与“皇坟”谐音,因而被称为“皇坟基”。而本地又传说就是陈友谅的墓。说陈友谅建国大汉,做起了皇帝。可在一个月黑之夜,却被侠客斩了头。他的后人给他镶上了一个金头。因为怕人盗墓,就寻找四海清幽之处,造了108个空坟。那些人到了衢山,一眼看中了一个小丘,利用这座小丘造了坟。故此称为皇坟基。
虽然传说多离奇附会的成分,但不可能完完全全凭空捏造,否则为什么不讲别的帝王将相却单单提到陈友谅呢?如果真的有关系,考察当时的史实,不可能是他儿子陈理所为,当为陈友谅的后人或陈友谅部将们逃难避乱到了这一带所为。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对陈友谅被俘部属进行流放,规定他们不准上岸,不准穿鞋,不准穿长衫,不准读书,不准应试,不准与岸上住户通婚。还有陈友谅的家族后裔还很兴旺,朝廷就地对他们进行了查办。于是部属和家族的人疏散各地,以避灭门之灾。在这样的背景下,可能有部分人来到了这“地不改僻,民不改稠;化行俗美,风气善柔。虎狼不产,经暮夜而无恐;兵燹不至,处乱世而无忧”的蓬莱仙乡衢山岛,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安家落户,以养精蓄锐。他们为怀念陈友谅,看到这小丘颇有气象,就建造了他的空穴。意作为祭拜尽节,如果取名此为“璜汾基”的话,我觉得还有一层意思可解。这“璜”字,《周礼·春官·大宗伯》说:“半壁曰璜,象冬闭藏,地上无物,唯天半见也。”意指冬藏,休眠,生机蛰伏。汾,乃是“大”之意。璜汾基也就是潜伏以待机会的基地之意。但是因为后来的明朝海禁(明朝的海禁除了提到的外侮原因,可能也跟朝廷害怕这里潜伏隐蔽的力量有关)这里的一些人被内迁,可能等海禁政策松动后,又有人来,但那时,关于那墓的传说就开始奇异起来。这样似乎更有一种神奇的意味,可惜现在仅是推测 。
皇坟基的两件古物,踪迹已销。让人反思沉痛。好在“唐碑”有了拓片。它们跟地名的关联还是闪着谜的色彩,也许含有更多的历史内容,更有一种文化的厚实底气,也就更让人品味思考追寻,更具有吸引人的魅力。文化的挖掘和品读不是一个结论可以了断。也许,挖掘和品读的过程更有“文化”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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