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翁山县
一、这翁山县是不是设在翁山上或其附近?
在舟山市新城的市中央有座不高的山已被围起来建成了公园。公园中立了主题雕塑,是一位年轻小伙子背老娘踏浪奔跑的场景。如果你能看相关说明,可知这塑的是“塌东京”主人公。
塌东京,是一则在舟山广泛流传的民间故事:讲的是一个繁华都市如何遭天谴变成汪洋一片。其隐指东海的远古有可能是平原陆地,影射群体贪婪将会造成灾难性恶果,弘扬除去人心贪欲。由于其弘扬的与道教倡导的颇为相合,人们多认为其出于道家之手,讲的是道家人的故事。东晋道教名士葛洪被搬进了这个故事中,成了这个故事的主人公。葛洪也就有了葛仙翁、小仙翁之称。他曾修道炼丹的这座山被称作了翁山。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选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迎着那袅袅荡漾的清渺之气,缓缓拾级而上,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到山顶。上有翁山阁,你可在此坐下来放眼四周:雾海茫茫,高楼若隐若现,远处的大海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这会让你心旷神怡,如登上空幻的仙界。这时,你可能会发问:
葛洪真的曾在此山炼丹修道?
元朝的舟山地方志说,“翁山在州(县)城向东一舍处”。一舍是三十里,从定海到这里正好是这个路程。南宋的宁波方志说,一耕者在翁山下捡到一只铜鼎。并指出这只铜鼎就是当年葛洪炼丹的遗物。而葛洪自己所著的《抱朴子》书中也说,他曾于此山炼丹。所以,此山是葛洪炼丹修道的翁山是不会错了。
此山是翁山,翁山上发生的故事又是让人浮想联翩。这就牵扯出了发生在舟山历史上的一件大事。
舟山曾于唐开元年间首次设翁山县。
这翁山县城是不是设在翁山上或其附近?
二、虹桥也不是建翁山县的地方,我们还将到哪里去寻览?
历史似乎喜欢与我们玩捉迷藏。彼翁山不是此翁山也。我们在关于明州翁山设县的初期解读中,发现翁山县与翁山并没有关联。 738年升贸县为明州,下设贸县、奉化、慈溪、翁山四个县;翁山县是作为明州的“翁城”来设置,喻其像是一座与城门连接在一起的防御性城堡。这样的城堡可给来犯之敌来个“瓮中捉鳖”。翁,通瓮也。
这样说来,翁山县城不在翁山上。那会在哪里?
康熙《定海县志》载:“唐开元间,析鄮为翁山县,筑城于叉页河,后以土轻,移镇鳌山旁,周广五里。 ”史书上还接着说,在南宋高宗南渡时,有人还看到过县城城址。
这条记载在三百年前所记,是当时写史的人对翁山县城址的一种推断。其可信度还是较高的。然而它会引起我们的误读。有人以此认为翁山县城在虹桥。对此,我们应客观地解读。
先说叉页河。
元朝的史志记有大叉页河、小叉页河等地名。 叉页,通页;定海有叉页岭——如书页似的山岭。应该说是先有叉页岭才有叉页河。从叉页岭流下来的河流主要有四条;一条向白泉,一条向定海城关,一条向虹桥,一条向长春岭水库;这四条河都有可能称叉页河。所以,史志所说的翁山县城建在叉页河边上,并不是说建在盐仓虹桥村上;白泉、定海都有可能。
再说土轻。
曾有一位家住白泉的老者跟我谈论过“土轻”之事。他说,称一下被选地方的“土重”,土重的地方作为建县城的城址,是一种迷信。这与算命先生“称骨”,骨重的人命运好是同一个道理。他还说,定海人奸诈,在所取之土中和入了铁沙,成了“土重”,才成为建县城之处。按这位老者的说法,这“土轻”对建城无实际影响,只是跟建城的“风水”有关。也就是后来县城迁到定海是“风水”的缘故。而从“风水学”的角度讲,定海城背山面海、诸峰拱卫,的确算是一个藏风得水的好地方。“土轻”不是“土松”,县城移址不是土松的原因,虹桥的土松也说明不了啥。
明州在舟山之南,从“翁城”的角度看,县城也不可能建在岙口向南的虹桥。
这样说来,虹桥也不是建翁山县的地方。
这里又不是,我们还将到哪里去寻觅?
三、明州翁城,白泉最有资格成为城池之地!
白泉有一处古建筑群落,叫“协城里”,建有祠堂,挂着写有“王协成宗祠”的匾额。按照给祖先建祠堂的中国传统,王协成应是白泉王家的祖先。可是,考《白泉定海王氏宗谱》,根本没有王协成这个人。《王氏宗谱》也无“协”“成”二字的辈分排行。
没有叫王协成的王家祖先,却挂有“王协成”匾额的祠堂。为何?这是不是一种误记?把方言“下”的读音写成姓氏“王”,“颊城”写成“协成”,“协城里”其实是指“颊城”。如果这样的推论成立,且翁山县城址的确是筑在颊河边。那么,翁山县城的位置应是在白泉了。
白泉,因白泉湖得名。白泉湖,原名富都湖,后又被称为万金湖。据明《永乐大典》记载,白泉湖最大的时候达“周广三十里”,比现在的舟山最大的虹桥水库还要大。人们采用杠杆原理做成叫“槔”的吸水机械,用来灌溉周边的成批农田。现白泉还保有“皋泄”地名,表示这个地方在古时就有大量农田。这可能是舟山最早的规模农业种植区了。同时,这里地处海滨,海水直达诸山脚下,在潮面村、乌贼山嘴等处形成了广阔的滩涂潮间带,适宜鱼类的洄游、产卵,使这里的渔业捕捞发达。从白泉向北沿海流到东沙海面上有稻桶山、乌橱山、东肯西肯山、鲞蓬山岛礁,曾是“老港”大黄鱼的游洄栖息地,渔谣有云:
一日涨二潮呵!要饭吃上稻桶,要衣穿开乌橱,要借钞票东肯西也肯,要办酒席拆鲞蓬……
从这古老的渔歌声中,我们完全可感受到大海给古代白泉人的恩赐。渔业这个古老的行业也曾在白泉发达过。当然,还有那“靠海煮海”也是白泉的一个古老行业。唐朝时,富都盐场是全国的九大盐场之一。这富都盐场不正是在白泉吗?
粮,鱼,盐,使当时的白泉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富都,是当时舟山人口最稠密之处。按照县治一般设在人口最稠密之处,这翁山县治也应该设在白泉。在白泉的东边有一个北蝉乡,其北蝉的“蝉”是从“土加单”变过来,应是县治祭祀之处而得名。
县城的贸易发达,有大量钱币流通;舟山有十余处、共几十公斤的开元通宝钱出土,其主要部分是在白泉、皋泄一带出土(《开元通宝与海上贸易之路》,盛观熙)。县城还应有建筑遗存;白泉十字路还发现杆栏式的规则排列的木桩(《白泉十字路考古调查报告》,《考古》杂志1983年第一期);皋泄还发现五代、宋时期的瓷器制作窑遗址。这些相关文物的出土,印证白泉设过县城的可能性。
明州翁城,白泉最有资格成为其城池之地。
四、当我们苦苦寻览翁山县城时,有一个人进入我们的视野……
从临城到虹桥再到白泉,当我们苦苦寻觅翁山县城时,有一个人会进入我们的视野,就是报奏设翁山县的那个人。此人叫齐浣,比大诗人李白大了约25岁,李白有诗赞美过他:
齐公凿新河,万古流不绝。丰功利生人,天地同朽灭。(《题瓜洲新河饯族叔舍人贲》)
这是赞美他在润州(镇江)刺史任上主持修建了“伊娄河”。这条河长25里,是大运河中的重要一段。据说,杜十娘是在这条河怒沉百宝箱。这条河开通后,省去了漕船过长江绕道波涛险恶的60里路程,大大方便了南来过往船只,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李白对齐浣的赞赏没有一丁点夸大成分。
然大利之事也有其弊处。齐浣把运河改道后,原运河的过往船只消失了,使生活在原运河两岸的人无以为业了。这无以为业的人可是社会动荡不安的因素啊!作为父母官的齐浣在办利民大事时,也得消除因此而带来的社会不安定因素。
齐浣与那个为李白脱过鞋的高力士是“死党”。因“死党”的帮助,这时的齐浣已连升二道采访使,成为江南东道采访使。“采访使”是掌管检查刑狱和监察州县的官吏,对被“采访”的地方有一定的话语权。也就是说,这时的齐浣不仅是润州刺史在主持修伊娄河,还可插“手”江南的会稽郡等地方的事务。
齐浣利用江南东道采访使的身份,向当时的宰相李林甫打了一份报告。报告的具体内容我们当然无以得见,但其大致内容我们可猜测一下。他应是说,让现宁波(舟山)地区升县为州新设翁山等四县,让因伊娄河而使原运河两岸失业的人迁到这个地方来。由于李林甫与高力士是死对头,把这个报告压下了,齐浣就直接去面见唐玄宗,终究还是把这事给办了下来。在伊娄河通航(737年)后的一年不到的时候,朝廷准奏齐浣的“升贸县为州”。
于是,明州诞生了。翁山县诞生了。约2万多人陆续从润州出发,漂洋越海地经翁山海道来到了明州。这些本是以运河为生的人,有的会识潮断流,有的会筑河垒堤,有的是造船高手,有的是运河商贩;他们利用此地河网遍布、海域辽阔的通航便利,又干起了老本行,把这里的航运、海运带向了一个新的发展高潮。使明州渐成富甲一方、雄视天下的江南重镇。
翁山县,明州的翁城,笑纳四方宾朋,贸易天下商贾,力拒各方海盗,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期。
五、不禁要问,当时有哪几路人马经过这里?
现在的舟山是全国唯一的群岛地级市,而当时的翁山县也算得上全国最早的海岛县之一。这个县谷粟丝绵之产虽微,然渔盐舟楫之利甚博;人们“以舟为车、以辑为马”在这里开辟了一条舟通八方、兑汇天下的商业海道。从镇海、金塘、岑港、烟墩、马岙、长白、秀山经翁山县城(白泉)门口继续进发到梁鸿(横)、普陀山、洛迦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海道,初唐著名诗人王勃在那不朽的名篇《滕王阁序》中有“窜有梁鸿于海曲,岂泛明时? ”之句,可知那时的这条“海曲”之道还是让舶客们感到飘零孤单的。 70余年后,这条海道上立起了一座新的县城,成为为远航舟舶的修理补漏、加水添粮之处。如果王勃这时还在,并能路过这里,不知会发何样的感叹?
这条海道还在流淌着,湍急的海流向着礁岸会打起一朵朵浪花,似在诉说海道的险恶。然而海道虽险,其湍急的流水会使浮之在上的舟船往若如风,让赶海之人享受那踏浪而歌的妙处。面对这条茫茫海道,我们不禁又要问,当时有哪几路人马在经过?
第一路走过了渤海国商贾。北宋时的欧阳修作过这样一首诗:
吴江通海浦,画舸候潮归。叠鼓山间响,高帆鸟外飞。孤城秋枕水,千室夜鸣机。试问还家客,辽东今是非。(《送祝熙载之东阳主簿》)
这是讲江南丝绸业的发达,一座小小的孤城有上千户人家在“鸣机”,这样的丝织规模在今天看来也不得了,都卖给谁?其诗后已有所指,是辽东地区的客户。那里有个渤海国,虽说疆域面积不大,但其依托黑龙江流域水系,面朝大海与各地开展贸易,其都市的繁华程度已不下唐朝首都长安。从这里走出的商贾多成了“千室丝织”的买主。当欧阳修写诗时,虽说“千室丝织”还在,渤海国已被契丹族(辽国)给灭了。然当翁山设县之时,正是渤海国鼎盛之时,从这里走来的渤海国商贾怎会不多?他们在此成捆成捆地买下丝绸,放到番舶,沿着翁山县的海路,源源不断运往辽东。这大量海运丝绸之路不正是“海上丝绸之路”?
第二路走过新罗(今韩国)的张保皋。这位被韩国人誉为民族英雄的海上王,拥有一支万人之众的庞大海运船队。船队以新罗莞岛清海镇为大本营,往返于中、日、韩三国之间,开创了一个国际性东亚海运商业贸易网络。人们把这条贸易网络之路称为“东亚海上丝绸之路”。明州是这条海路的重要基点。普陀山的高丽道头、新罗礁等地名的存在,是他们活动足迹的重要见证。虽说这时的翁山县已名存实亡,唐朝因政局动荡无暇顾及这东南之隅的海岛小县。但海道还在,人民还在,舶客还来,一个县城怎会因区区一县衙而衰败?翁山县仍是“东亚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
第三路走过了揭竿而起的各路英雄好汉。 771年临海袁晁起义,860年象山农民裘甫起义,875年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兵变;这些农民起义队伍在遭攻州城不克及面对强大的统治队伍的镇压,往往避入海岛休整,积蓄力量准备再战。在他们的冲击下,小小的翁山县衙面目全非,统治者被迫废弃,翁山县也鲜有统治官员光临。直到五代年间,有“大唐才子”之称的罗隐来到县城对面的秀山岛,在岩石上赋诗题词。字迹早已辨认不清,可后人对他的兴趣不减。
桂竹连丛映碧潭,岗峦郁律几回探,风流独有罗昭谏,彩笔留题百尺岚。
清道光年间举人柯汝霖所作《书字岩》的字里行间透出一种深深的感怀。罗隐是位“十上不第”的书生,了解民间疾苦,对农民起义运动有深刻的认识,预测准了一些当时农民起义的爆发事件,并以此贬讽权贵,人们由此多戏称他为“圣口王”“入月王”。罗隐在秀山到底题了些什么?我想,无非是要统治阶级多关心民间疾苦、防止民众造反之类的内容。因为这时的海岛几乎成了起义者的避难地。罗隐在这里题诗应是事关这些的。
第四路走过了日本的遣唐使者。日本国向唐朝派遣了约十七批的使者,开始多走北路,后多走南路。走南路,他们是从明州港进入,即从翁山县进入。翁山设县后的第六年(744年),正是翁山县衙人丁兴旺之时,鉴真大师第三次东渡至衢山时,被当地和尚告发,引渡到明州。后来,靠遣唐使的帮助,终于在第六次东渡成功。遣唐使无数次地从翁山经过,终于走出了一条东渡海道。这条海道就是从普陀山(洛迦山)出发直航日本。慧锷大师在此经过,从此有了观音道场。而跟随他的踏船的脚步,不知有多少人漂浮海外或从海外漂浮而至,观音道场也跟着名扬四海。
渤海国商贾,张保皋船队,各路起义英雄好汉,遣唐使者,皆由此道放洋赶海并不是传说。元盛熙明《补陀洛迦山传》有明确的记载:“海东诸夷,如三韩、日本、扶桑、占城渤海数百国雄商世舶,皆由此道放洋。 ”
后记
翁山县实际存在的时间太短了,只存在了大约26年时间;而离我们的年代太久远了,距今有1200多年。当我们重拾这段舟山历史时,发觉有关它的信息已流失得差不多了,几乎被历史的海洋淹没。当我连篇累牍地寻找它时,这就会引起读者的发问。
你能找得到这段历史吗?不会是你编的吧?我们已经进入信息时代。我们遗憾于舟山历史信息的纵向流失,却惊叹于横向流入的丰富。各地的地方历史文化挖掘中,有诸多舟山元素。通过这些“元素”,能否让我们找到一个形象丰满、充满感性的翁山县?这是我写此文所追求的。
最后要说的是,笔者既非专业考古工作者,也非史志工作者,没有资格也不想对历史下结论。文中所提的诸多异议只是一种探索性的,非结论性的。
欢迎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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