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海淹没的“东京”
舟山民间有“塌东京”传说,说东海中曾有一处繁华的东京地,因人心“贪婪”而被上天塌掉,因葛仙翁菩萨“善良”的缘故,还保留着舟山这个岛屿。
我们已经知道了舟山东海海域确曾是平面,深深感叹科学与传说在这方面的认识竟是如此的一致。在感叹之余,又有一个疑问产生了:“东海平原”是否也如传说中那样,也有一个东京地?
一
这是一幅画。
画中:蓝天白云,远山翠黛,一条弯弯的小河泛着金色的波涛在流淌。河的一侧,一头犀牛拖着笨重的身躯在涧中饮水,一对马儿踏着优雅的方步在啃草,一大一小的大象母子甩着长鼻,仿佛是在跳舞;河的另一侧,有水牛在草丛中盘踞着,有梅花鹿好奇地注视着远方;顺着梅花鹿的视线,有人拿着投枪射杀一头斑鹿,他们应该是从一侧的丛林中冲出来的……
这是远古数万年前某处的生态画,是根据该处发现动植物骸骨的复原,是科研专家的手笔。犀牛应叫额鼻角犀,大象应叫菱齿象,水牛叫德氏水牛,梅花鹿应叫四不像鹿。
这是在大海深处100多米的海底。
呵呵,100多米海底的远古会有这样的生态?要理解这个答案,我们得运用一些生命起源的知识了。
大约在46亿年前,地球开始有大气层。大气层犹如“夏天里的伞,冬天里的被”使地球产生了温室效应。今天的我们往往会说温室效应如何如何不好。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温室效应非但不是地球受危害的致命杀手,还是地球生命起源的保护伞、孵化被;如果地球如太阳系其他行星那样没有了温室效应,冬夏或昼夜之间温度相差几百度,还会有植物生长?还会有动物繁衍?还会有人类生活?
然而,温室效应作用终究有限。地球表温仍时冷时热,表现为昼夜有温差、一年四季有温差,还有那让地质科学家为之终身研究的跨度达几千、几万、几百万年的温差周期。据科普资料记载,地球最后一次跨百万年温差周期为第四纪冰期,有几次极端寒冷的记录。离我们最近一次极端寒冷期约在1.8万年前。这时地球的年均温度比现在低了10~15℃,这时的地球会出现什么样的光景?我们可以想象,这时的舟山冬天不会是难得见到冰雪的季节,而是寒冰冻大地、连绵的风雪交加;北半球的阿拉斯加、加拿大和俄罗斯北部更寒冷了,终年被一整块冰覆盖着,冰层的厚度可达1000米。
冰是水结成的。结成这么多冰的水从哪里来?没其他地方可取,只能从大海之中来。
虽说大海浩瀚,也禁不起这么多水被变成了冰。为此,它所形成的平面低下去,低下去,低了100多米。
沧海变桑田,100多米的海底裸露出来,成了一片生机盎然的天地。
二
这画中的遗址是在金塘岛之北、册子岛以西的灰鳖洋海底。
机缘,对我们来说重要,对文化遗址也同样重要。它静静地躺在海底达万年之久,并不是至今才出现在人们眼前。灰鳖洋产鱼免鱼,渔民们用装有“小轮子”的底拖网去捕鱼。用这样的底拖网,能捕上活鱼免鱼也能网上“海底沉淀物”。网上的海底沉淀物中不乏海底化石。对于这些可能是考古学家梦寐以求的海底化石,渔民们往往是一丢了事。这里的捕鱼免鱼历史少说也有千年,不知有多少海底化石被捞了又丢,丢了又被捞……直到10年前的一天,一直在这里捕鱼的贺伟元把其中的一块精美石头带回家,扔在院子一角。
这一扔,把数万年前的“历史”从海上带到人间,静等着人来发现它。
两年后,一位浙大学生来到贺伟元家做客,惊鸿一瞥地看见这躺着的精美石头,认为是动物化石,劝贺伟元送舟山博物馆鉴定。
这一送,引来时任舟山博物馆馆长胡连荣的高度关注,由此他开始了对沉没海底的舟山数万年前的人类历史的挖掘研究工作。在这里,有必要说一下,笔者这篇文章的内容多取自他撰写的《舟山海底哺乳动物化石与古人生存环境》,是对其专业研究成果的通俗化、大众化。
胡连荣让贺伟元再也不要丢弃那些精美的石头,并邀他一起向当地渔民征集,又组织人员进行海上实地打捞。终于,大量的海底化石被捞了上来,有将近1吨。通过对化石出海点的GPS定位,极大部分就在这个区间。
如此丰富的化石出现,引得中科院及相关科研院所的有关专家前来考察。经他们研究、汇总、整理、分析,一个海底古人类文化遗址的轮廓呈现在人们眼前。
遗址轮廓:地域范围为东经121°53′、北纬30°6′34″约一平方公里区间;年份断代为约4万年前~1.1万年前;主要动物化石有象、鹿、牛、犀、马化石;古人类的及与古人类相关化石有人类牙颌化石、人类使用过的木棒、骨角器或人类砍刮痕迹的骨片7件。
前来考察科研专家中的一位,感叹今天的沧海竟是远古的桑田,激起了心中的艺术情怀,欣然提笔画下了这幅远古生态图。
科研专家出现艺术激情不容易,但终究放不开科学对其的束缚。他说,我很想在画中添上雁阵北去、孔雀南飞等之类的飞鸟场景来点缀画面,增强艺术感染力;可惜这里没发现鸟类骸骨,我不能添上这些;我所画的这些动物全有相对应的化石发现。
三
舟山海域海底化石的发现、研究与展陈,有望成为继海天佛国和著名渔场之后的舟山第三特色品牌。
听了这话,你可能认为这话说大了。这是一位前来考察过的学者所说。起初,我也对这话抱怀疑态度,但当我近距离接触这些化石后,完全相信了这话。
让我们可以对其中有价值的化石略经评议,就可知端倪。
一说古人类上颌骨牙齿化石
这是近期刚被渔民捞上来的。太小,太宝贵了。专家不敢做碳14同位素断年代。但大于一万年前是可以肯定的了。
古人类骨头化石的出海意义非凡。我们不可能把深海的泥土掀起来,所捞上来的只是遗址总化石中的极小部分。在这极小部分中,有古人类头骨出现,使古人类曾在此居住生活过不只是推论。福建东山海域因为发现古人类骨头化石,被命名为“东山人”;台湾海沟发现古人类化石,被命名为“海峡”。这说明海中捞上古人类头盖骨实是罕见。对这深海古人类头骨的发现,我们可凭此多方位演绎数万年前的古人生活状况。
二说树杆化石
经舟山市博物馆模拟测试,树杆化石是人类强力打击下折断的半根残余。其年代大于4万年。这可是世界第三、中国第一的古人类使用的木质工具。这是人类在劳动中把双手从四肢的功能中分离出来的重要见证。
熊能用手掌去抓鱼,猴子能用手去采摘水果;在动物中,熊和猴手掌功能最强了。但这无法与人类的祖先猿人相比,一只不管如何驯化的猴子是不可能长时间地握住一根树杆。而猿人的大脑虽不发达,靠其双手的功能从四肢爬行中分离出来。这翻开了人类进化史的重要一页。
面对这根树杆,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场景一:他们用长长的树杆敲击果树的根部,成熟的水果纷纷落地,成了他们的食物。场景二:他们提着长长的树杆,追赶或是围赶着牛羊,一旦接近,猛烈敲击它们的头部,然后生剥活烤了来填饱自己的肚子。场景三:他们用长长的树杆敲击石首鱼洄游的海面,石首鱼因胀胶而浮在水上,任由他们捡拾。
就这样,东海的远古人类用他们的劳动取得了足够的食物来源,双手的力量和功能不断加强。从爬行解脱出来的双手就是这样不断进化。人也跟着进化。
三说骨角器
新石器,旧石器;远古人类还用骨角器。由于我国在旧器址中发现的骨角器数量较少,这方面的研究工作也不多,使人们对它知之甚少。其实,这也是远古人类使用的主要工具。舟山所发现的骨角器,可给我们远古人类的穿衣情况作一次积极探索。
衣食住行,衣是排第一位的。要是没得穿,就会被活活冻死。我们往往认为远古人类光着身子不穿衣服,或如电视电影中描述的那样,只是在身上胡乱缠一些树叶。这是不可能的。那个时代相当寒冷,人在冬季非但不可能不穿衣服,而且还要达到相当的保暖。从当时的生活场景看,他们的衣服用料应是动物皮毛。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对“披”在身上皮毛的舒适度要求越来越高。于是,就会有“皮衣”制作的骨角器产生。
把这里发现的骨角器合起来,可做一件“皮茄克”:1.头尖的牛角刮削器,可用来剥动物的皮;2.平底的熊骨砸磨器,可用来松软动物的皮;3.刀面的象骨砸砍器具,可用来切动物的皮;4.光滑的鹿骨尖状器,可用来缝动物的皮。
颌骨牙齿化石、树杆化石、骨角器,让我们见识了古人类悠久历史的一角。而其对相关“文化”挖掘,有助于我们对人类进化史的探索。 4万年前到1.1万年,正是远古人类向现代人类进化的一段重要时间。
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海底化石的被不断打捞、被深入研究,这个远古人类遗址的神秘面纱也将一层层地被揭开。这个遗址成为舟山的“第三品牌”并非只是想象。
四
舟山民间有“塌东京”的传说,说东海中曾有一处繁华的东京地,因人心“贪婪”而被上天塌掉,因葛仙翁菩萨“善良”的缘故,还保留着舟山这个岛屿。
我们已经知道了舟山东海海域确曾是平面,深深地感叹科学与传说在这方面的认识竟是如此的一致。在这样的感叹之后,又有一个疑问产生了:“东海平原”有否也如传说中那样,也有一个东京地?
如果有,画中的遗址配得上“东京”之称谓?
先让我们来看看数万年前的杭州湾。我们曾在开篇里说到这里的冬季是冰雪冻大地。这会造成凌汛——当春天来临之际,自低纬度向高纬度流淌的钱塘江、甬江、曹娥江上游的冰层先融化了,不断融化的冰凌冲向下游坚硬的冰面上,形成排山倒海似的破坏,使江河两岸的开阔地带的动植物无法生存。直到7000年后,地球已经变暖,海平面也停止了上升,远古的东海平原只有今天的舟山群岛露出海面,人类从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迈进。这里冬季的河面已无坚硬的冰层,冰凌消失,古人才得以在杭州湾地区定居生活。所以,河姆渡、良渚文明最远只追溯到7000年前。
河姆渡、良渚是一灿烂的新石器文化遗址,看着那榫木、陶瓦、纺轮、玉镯以及7000年前的稻谷,不得不为原始祖先所创造的文明所叹服。河姆渡、良渚——百越之母,人类早期的海洋文明,让我们见识了迷人的古代人类的生活足迹。把河姆渡和良渚比作当时中国的东京,我想,这让人是心服口服的。
然而在这样的心服口服之余,我们又得发问:河姆渡人、良渚人从哪里来?或者说在其之前的东京地在哪里?
我们画中的文化遗址离河姆渡、良渚不算远。看海底地形图,它背面有“山”挡住,保持了冰凌不会对它造成破坏;它又面水,河网遍布,水草丛生,食物来源丰富。因此说,在这里构成了良好的人与动物得以繁衍的生存环境。从海里捞取上来的只是这里总遗址化石的“冰山一角”,已让我们叹为观止。可以想象,这座“冰山”的古人类信息量是如何的丰富了。所以,我们称它为东京地也是不过分的。
就像庞贝古城顷刻间湮没于维苏威火山冲天而起的火山灰和炽热岩浆里,楼兰王国一夜间坍塌在漫天蔽日的沙尘暴中,玛雅文明神秘地殒落在美洲丛林深处一样,画中的东京地也最终淹没于大海。但是,相比庞贝、楼兰王国、玛雅文明,画中的东京地是幸运的。它不是在一夜间被毁灭亡,而是一种渐渐地被淹没。
当年复一年的海水不断侵蚀,海平面不断提高,画中的东京地人们不断向高处迁徙,向越来越开阔的钱塘江两岸迁移。而河姆渡、良渚遗址正处于这条江的两岸。还有:舟山有马岙十二土墩、白泉十字路、岱山北畚斗、衢山孙家山,均出土大量的新石器时期文物,属于河姆渡的第二文化层,距今约4000~5500年,而再向东的普陀区诸岛鲜有这样的遗址发现。这样的密集呈南北纵向的新石器遗址分布,是否也是画中的东京地人类向高处迁移的结果?
画中的东京地遗址化石年份最晚是1.1万年前,而河姆渡人活动的最早年份是7000年前,这3000年的空当是怎么回事?正如舟山与大陆横跨一条海域,我们无法从海底去逾越它。至少从目前来讲,它还只是个谜。
潮起潮落,一览无余的大海正打着阵阵浪花,有时显得无边的温柔,有时发出怒吼咆哮。面对它的喜怒无常,我们禁不住对它发问:
你能尽情地向人们展陈你的“东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