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府宫
十年了,对那座名曰羊府的宫庙一直时断时续地记挂。仿佛有一种情结在心,释怀的意绪时起时伏,总想表达,却又难以言表。那座羊府宫,就隐约在心的一隅,犹如它置于东沙古渔镇的宫后山山坡边上一般。
羊府宫,一座不起眼的宫。十年前,我在东沙工作期间,曾因其作为文物般的意义而去察看过。或许只因肤浅的了解,以为带有点迷信色彩,又限于自己的身份,当时只急匆似的扫视了一下,并未深入细看,心里只留下羊府宫的概念。然而,十年间时势的变化,东沙古渔镇的开发保护,都让我时常想到那座小小的宫。像是有愧于它似的,心里总有种难言的隐情,在起伏,在荡涤。今天,我下了个决心,非要将它探究一番,以此释怀自己的心绪。
当我再次踏入羊府宫,重新审视这座两百多年前建造的建筑,体味诸多所积淀的历史元素,心里除了深深的愧意,更多的是几多敬仰。
敬仰是一种情感,也是一种历经深刻沉思的结果。
羊府宫正殿所供奉的自是羊府大帝,红脸,黑须,头戴龙冠,身置黄袍,一付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威严中透出一点慈善。凝视着这座特色并不明显的塑像,我的心里油然冒出些问号:这是一个人还是一尊神?是人何以成为了神?又为何取名羊府大帝?这里面有哪些充满神秘色彩的故事?羊府宫又为何所建?何以至今保存完好?当一层层披在羊府宫的面纱渐渐揭开后,我的心为之感动,敬仰之情倏地一缕缕地升腾。
一位姓羊的渔民老大,最终成为了羊府大帝。
原来,早在乾隆年间,我所在的岛上有位姓羊的渔民老大,在海上救人无数。每逢“打暴天”——起大风的天气,他的船总是最后一个回港,因为他要确定所在海域的船只都安全返回,才放心。他死后,被玉皇大帝封为海神,并赐为“羊府大帝”,掌管海上生死。百姓念其生前广积阴德,就募资为其立祠建庙。
我不知道我的岛上是否有或者曾经有过姓羊的人,也不知道这样的传说是否可信。然而,这个传说流传甚广,不仅附近岛屿上的渔民相信,而且东沙古渔镇边上的岱衢洋大黄鱼旺发时期,浙江沿海和福建、江苏、上海一带来此捕鱼的渔民上岛出售鱼货,也到羊府宫瞻仰羊府大帝,祈祷羊府大帝保佑海上平安。在海上捕鱼,渔民们过着的是一口风、一口浪的生产生活场景,风大浪高的时候总会常常遇到,而那时的船只小,科技又落后,瞬间变化的天气便常让渔民惶然恐慌。茫茫大海,浪高波颠,孤舟飘零,无依无傍。在这样的海上讨生活,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呢?平安是福,平安更是渔民们生命的本源。他们需要的是一种心灵的慰藉,一种精神的支撑。于是,就在无形中形成了一种可以信赖的寄托。那该是一种信仰。岛上的渔民就塑造出了羊府大帝,将此当作心中的保护神。就如闽、台沿海渔民信仰妈祖那样,羊府大帝也成了岛上渔民的妈祖。我想,这不一定是事实的真相,但一定是历史的真实。羊府宫就真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一位普通的渔民老大,最后成了渔民们所信仰的神。这样的老大,以其自身的行为,赢得了广大渔民的称颂,在他们的心中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旋律,随着古时候渔场上“劝信”说法的推波助澜,自然成为了渔民们众所信仰的羊府大帝。于是,渔民们捕鱼归来时,将最大的大黄鱼供奉在羊府大帝的像前,以示自己的虔诚。一遇大风天气,家中有船未归的亲属就来羊府宫进香,祈求降福消灾。于是,进入宫门后所见的一块“海不扬波”匾额,让我止步凝视,心潮起伏。“海不扬波”,这既是姓羊的老大所作的突出伟绩,因之,他成为了羊府大帝,也是其成为羊府大帝后海上所呈现的一种太平景象,更是渔民们的一种朴素心怀,祈愿海上在羊府大帝的统管下风平浪静,满载而归。或许这仅是一种虚幻的心愿,但想着这些,我心里对这位姓羊的老大的敬仰,却是由衷的,真切的。尤其想到自古以来与海打交道的人都信奉妈祖,而我岛上的渔民却同时树立起羊府大帝的信仰,不能不说羊姓老大在渔民们心中的地位是何其高尚。能不令人敬仰?
羊府宫影响挺广,连后面的山也取名为宫后山。宫的建筑却挤在一批居民区之中,只占地六百平方米。这样区区的空间,并不是羊府大帝的错。当砸烂、拆除小宫小庙的年代里,羊府宫依然挺立存在,已是荣幸,而即使留存下来的宫庙,也不得扩展,只能导致民居在其旁边整齐划一地挺地而起。民居的建造,将它拥簇其中,或许反过来又保护了这座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宫庙。因之,这座建于清乾隆二十年(1755)的建筑,虽几经重修,却保存较为完好。远远望去,黛瓦的顶、深红的墙浅浅地露在民居的屋顶,一看便知是一座宫庙,特立于民居之中。近瞧,小青瓦屋面,连球屋脊,单檐硬山顶,果然显露出宫庙风范。宫内为五间通面大殿,两侧厢房,古色古香。屋式呈五架梁,或穿斗结构,将四百五十多平方米的建筑精致地贯穿一起,在几经风雨中岿然不动。面对这座已具两百五十多年历史的建筑,我不知道何以能留存下来。是渔民自发维护?还是羊府大帝的威仪始终在挥舞?又或是海上平安乃海岛百姓的众愿在起着推波作用?我不得而知。然而,望着这座多少带点迷信色彩的建筑,能傲立于潮涨潮落的海边,我的敬仰情怀自然溢于心中,也为渔民们至今依旧拥有羊府宫而倍感欣然。保存这样的建筑是何其不易啊。
宫中的两块石碑,又增添了我对羊府宫的敬仰之情。一块砌在北厢房南伞墙内,为“鱼汛禁约”碑,立于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是舟山迄今发现的唯一一块渔业上的“禁约”之碑。碑上刻有十条禁约,规定了有关涉渔行为,如“下雾天气只许出网,不许抛船”等,虽有一些字已剥落,但一行行的条文却历历可见。另一块立在院落一侧,乃“理民府勒石”碑,立于清光绪十二年(1876)。此碑为当时的定海直隶厅理民府告示,上面规定了海上作业时,如遇不测,渔船老大与渔民之间如何理赔等事宜,将处理海难事故的方法公示于众,便于决断,也利于监督。两块石碑,一民间设置,一官府而立,皆在规范海上作业等方面提出了规定性约束,要求广大渔民共同遵守。
望着这样的石碑,时光会追溯到一百几十年前,那个没有法庭、只有衙役的年代。那个时候,所约束人们行为准则的概是乡规民约和官府具有法律条文式的告示,人们对此认同并遵守,有什么海上和涉及渔业上争议的问题,皆按公之于众的规定处理,心服口服。当时的东沙古渔镇因了镇边上的岱衢洋大黄鱼,已是整个舟山的渔业重镇,“横街鱼市”红红火火地名闻沿海。该说,那“禁约”和“告示”应设置在渔民们最集中的街巷或者鱼码头边上,然而,这两块石碑却偏偏立于羊府宫中。可见,羊府宫及其所供奉的羊府大帝在渔民们心中的地位是何等之高。渔民们一遇有争议的事项,就当着羊府大帝的面,按规定论处,显示公正公平,赏罚分明,再无话说。回想这样的情景,我不由感喟,这羊府宫似有点民间法庭的味道,将一桩桩的纠纷调解得干净利落,是何其可贵。心里的敬仰之情再次油然升起,为碑所树立的意义,为宫所提供的平台,更为羊府大帝这个海上的保护神被渔民们是那样的崇敬。
宫,因羊老大而建。羊老大,因宫而长留渔民们心间。
不管姓羊的老大有没有,羊老大是不是真的成为了羊府大帝,事实的结果是,羊府宫真切地横在我的眼前,宫中供奉的羊府大帝也在深情地盯望着我。我想,羊府宫的建立,全是因为有一位羊姓老大在海上救人无数,见义勇为,无私奉献,默默地为他人做着不平凡的好事。将他信奉为神,无疑是被他的精神所感动。或者说,在浩淼的海上生活与劳作,渔民们常常处在风口浪尖上,那样的背景中,自然就幻化出一种信仰的寄托,将羊老大的事迹先传得神乎其神,然后顺理成章地奉为神明。当羊老大成为神而被渔民们所真诚信仰之后,不仅羊老大留在了渔民们心中,而且供奉他的宫也长留在世间。羊老大的故事或许有点虚幻色彩,可是面对着羊府宫,我宁愿信以为真,并为之深深地敬仰。因为,两百多年前需要羊老大这样的人,今天,何尚不需要羊老大身上所体现的这种精神?有着羊老大这般海神的保护,在风浪之中捕鱼的渔民们从而得以慰藉,或许还呈现平安生产、满载而归的情景,而这正是渔民们的众生所愿。两百多年前的渔民们是如此向往,今日的渔民们同样向往这样美好的景象。
渔民们所信仰的,便是我所敬仰的缘由,只是当今这种令我敬仰的还太少。要是人人都有羊老大的这种精神,如一朵朵的浪花竞相拥簇,形成波澜壮阔的画卷,那我更为之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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