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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山地理

长涂的港静悄悄

 

 

在长涂镇工作几天,住一家不大的宾馆里。伫立窗前,一眼便见狭长的长涂港横在面前。几天所见的长涂港,给我的感觉是那样宁静,似乎很温和、很安心地躺在两座岛之间,微波不惊,露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当两座山头平缓的岛差不多镶拼一起时,岛与岛之间的夹缝就构成了一道港域,犹如一条江。这两座一大一小的岛叫做大长涂和小长涂,岛间的港域自是称为长涂港。我站在小长涂岛上,一个叫做倭井潭的地方,看港两边的山。岛由山组成,看上去有点连绵。一座座缓坡的山头便给人有种起伏的感觉,虽有点单薄,却又沉稳地矗立在我的面前。山的后面是苍茫的大海,这山就如起落有致的翠绿屏障,守护一弯港域,或者将海隔离出一道港湾,形成一座天然良港。

港,就安稳地卧在岛间,宛若一条长龙,静静地吮吸岛与岛之间的养份,静静地呼吸。

漫步港边,沿港修筑的堤坝笔直地延伸。对岸也如此,一条堤坝紧贴在山脚下。如此,港就有了整齐划一的模样,像被修正了似的,不再恣意地放任,呈现一种归正顺从的状态。忽地,一个问题冒上脑仁,我所走着的地方,原来是不是港域的一部分?回头一望,脚下的堤坝距身后的山距离一大截,一幢幢的房子遮掩了我的视线。我知道,那是镇政府所在地,一条马路横穿街巷,密密麻麻的房屋布排路的两边,还有农地散落在山的脚边。这样偌大的地块,原先该是海水淹没的地方吧,港域就至弯曲的山脚下,虽依然在岛与岛之间,却有其自身的回旋余地,粗犷,自在。然而,这么好的港域,自是吸引人的欲望。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到山的脚下,筑舍,捉鱼。浅浅的滩涂一经砂石的填埋,便成为坚实的土地。而围填的脚步始终未增停下,直至呈示今日顺正的港域。港,养育了岛上的人。岛上的人,却将港变得狭长,将港域束缚在两岸的堤坝之中。静下来一想,港,自该被人所用,要不只是一汪海水,体现不了它的价值。我为长涂港感到一种欣然,它将自身的价值默默地平铺在静静的港域间。

港中的水混沌似的,泛着黄浊的颜色。黄浊的海水并非港中所有,周边的海域都呈这样的状态,仿佛海被搅混了一般。夏天的时候,只要天气晴好,港的中间也会呈现一道碧蓝的玉带,贯穿港的两头。我知道,港中间有道深沟,像是港外侧一条水道的延伸部分。这就解释了何以几百年来长涂港虽经一再改造而未淤积的原因。那条带状的碧色海水,也就呈现一种奇观,夹在黄浊的海水之间,那样不可思议,又那样令人赏心悦目。潮汐的推动可谓力大无穷,难以想象。大自然的造作,有时往往让人惊奇。

炎夏的白天,我眼里的长涂港,波平如湖,一点看不出波涛的起伏。阳光下,微微皱褶的港面泛着耀眼的光。港中的那道深沟,我不知道为何也静默下来,未见暗潮涌动的模样。两岸间的那片水域,宛若平铺似的,柔柔地展示一种坦然。正是伏季休渔时,一艘艘并肩停泊的渔船锚成一排,昂着头,露着生机,却又静闲地依偎港岸,像是在养精蓄锐。几艘货运的船只,也默然地依在岸边,等待出航的时刻。不远处,泊着几艘军舰,英姿勃发,威风凛凛,同样显出一副静静的景状。偶有“突突突”的机器声响起,一艘小小的运输船在港中徐徐驶去,似乎惊破了港域的宁静,却只是一阵风,一晃而过。整个港,依然处在静美之中。

夜晚后,我又去港边漫步。对岸的山朦朦胧胧,若一道弯曲的弧线呵护港岸。点点渔灯,像是点缀,又似映照港的轮廓。此岸的堤坝边,一路黄晕的灯火,将港边的夜晚烘托出一番恬静的情致。一长排的渔船,仿佛停住了呼吸,默默地枕在岸边。阵阵海风浅浅的拂面,令人舒适。细细静听,脚下的堤坝边吐露微弱的喘息声,“扑嗤”, “扑嗤”,那是温情的海浪在甜然地舔吻港岸,给我一种陶然的滋味。偶有船上旗帜发出的飘扬声,像船只在梦中欣喜了一下,之后又复归平静。整个港域,仿佛被宁静所覆盖,随着夜色的深情,益发静谧。

移步往前,几艘军舰依旧处在静默之中,惟有灯火更灿然,仿佛随时都会醒来,等待出航。忽然想起苏小明演唱的《军港之夜》:“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我们的战士头枕着波涛……”据说那首歌的歌词创作就以长涂港为背景,便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那样真实,那样亲切。我不由边漫步边哼唱,心里一片恬美。

几天目睹长涂的港,似乎总在静静的氛围中。静,灌注着港域,一种默然的感觉处处弥漫。

蓦地,另一种声音渐渐在我的脑海里鸣响,划过空明的夜色,不断地膨胀,将我的思绪拉向长涂港的沧桑之中。一阵感叹,油然在我胸际顿现。

曾查找过有关长涂港的零星资料,这座长七八公里、宽四百至七百米的港域,最深处竟达三十八米,万吨级船只可自由出入。这样良好的港域,怪不得早在明朝时已有锚泊基地的雏形。一页页动态的历史画页,一一浮现我的眼前。原来,长涂港曾经历了那么不平静的岁月。

明朝。我看到了明嘉靖三十六年长涂遭殃的情状。一股倭寇被戚继光的部队追剿,从海上逃窜至长涂岛,将长涂港惊忧得激起千层波涛,岛上百姓的平静生活被生生地撕成碎块。倭寇烧掠抢夺,无恶不作。他们不仅强行垄断港口,而且霸占岛上唯一的井潭。岛上本缺水,没有了水井的水饮用,人们的生活犹如漩涡中的船只,失却了舵杖似的,却又敢怒不敢行。惟有那个性倔强的三姐妹,一番商议,准备投毒于井,欲将倭寇一举毒死。不料,事情败露,倭寇追缉她们。三姐妹不甘缚手就擒,逃至港边,纵身跳入海中,演绎了一曲岛上姐妹抗倭的悲壮之歌。一年多后,戚继光的部队歼击长涂岛的倭寇,将岛上的人们从倭寇手中解救出来。为纪念抗倭,人们将那井潭称作“倭井潭”,又名“抗倭井”。据说,长涂港西侧的三块礁石,就是那三姐妹的化身,人们称之为“三姐妹礁”,以志纪念三姐妹。那三块礁石,其中的两块已安装上了航标警示碑,像是日夜守望长涂港似的。她们在期望长涂港的平静吧。

清朝。当史页翻到清朝的时候,我看到了悲惨声中感人的一幕。长涂港的东端耸立着东鹤嘴、西鹤嘴两座小小的岛屿,两岛之间成为长涂港东面进出的岔口,水激浪高,又有暗礁藏在水下,一俟夜晚,常出现船只触礁搁浅的惨状。那样的时候,岛上的一隅便恸哭震天,长涂港也悲声连连。一位名叫慈领的外地僧人,云走长涂时,得知了这一惨况的原因,便在岛的东北端搭个茅棚,居住下来,义无反顾地每晚划船至西鹤嘴岛上,为过往船只点灯引航。如遇雾天,则敲打铜锣,警示船只注意周边的礁石。渐渐地,岛上的人被他的义举所感动,将他点的灯称之为“天灯”。天灯,那是指引航向的灯,是护佑船员生命的灯。有人便募集资金,在他居住的茅棚上,为他盖起一座小小的寺院。正门的匾额上镌刻上“传灯庵”三个大字,寓意这天灯代代相传。于是,一任又一任的住持秉持传灯的信念,将灯火一直高擎在西鹤嘴岛上。到同治十年,经岛上人们的筹资,西鹤嘴岛上终于建起用油灯点燃的灯塔,成为县境内的第一座,也象征近代长涂港的建设迈出了第一步。据光绪二十五年统计,长涂港已拥有渔船二百多艘,商船六十艘。凡夜晚从长涂港东端出入的船只,都能清晰地望到西鹤嘴岛上黄晕的灯光,如一颗闪亮的星指引船只的航行。天灯,让长涂港悲惨的岁月溶化在淡淡的灯光里,映照出一幅祥和的画面。

民国。我的思绪停留在一九一六年的时候,激动起来。我想,那个时候,长涂港如我一般也在激动之中。还有岛上的百姓,也定当如此,将激奋的心情倾注在长涂港中。那年八月的一天,孙中山为圆强国之梦,创建东方大港,首沿海岸线寻找良港。他的视线盯住了长涂港,他的身子也来到了长涂岛上。当他乘着的兵舰徐徐驶入长涂港时,两岸的民众夹道欢迎样的观看,心里跃动的热切如浪花一般,吐露在一张张惊讶的脸上。其实,民众不知兵舰里乘着的是谁。他们只对兵舰充满了好奇,想着的是哪位大将军来视察,抑或是莫非要打仗了?当孙中山登上大长涂岛踏勘时,许多的民众依然不知孙中山为何许人也。只有岛上的娘基宫住持才蓦然感觉到站在眼前的人十分非凡,毕恭毕敬地介绍长涂港和他的娘基宫。这座建于光绪十三年的宫院,至今已有一百二十多年历史。当时岛上的民众多在外从事海运业,浩淼无比而又神秘莫测的大海让他们的心中产生一种神的膜拜,便在村里依山而建娘基宫,供奉天后娘娘,以求得海上的护佑。孙中山到娘基宫的小憩,令那座宫院有点受宠若惊,人群一下子围上了它,像是天后娘娘的节日,有点应接不暇。热闹的表象后,掩饰不住人们激荡的心怀。而孙中山的和善亲切,才令娘基宫稍稍安下心来,感觉此人的伟大与不凡。过后,当人们得知光临视察长涂港的是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岛上的民众又处在难以平静的心态中,他们想着长涂港不知要怎么样了?变成军港?商港?还是渔港?他们期盼着。在孙中山其后的《建国方略》中,长涂港被列为了渔业大港的规划,这一点,岛上的民众却不得而知。随着以后时局的变化,岛上民众的心思又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只是偶尔会说起那一段史料中只记载一两句话的话题,表情依然难掩激奋的心情,然后感喟一声。

望着眼前的长涂港,依旧波澜不惊,静静地夹在两座岛之间。我的思绪不由回到了现实中,感叹长涂港竟有那么丰富的历史渊源,像港中的深沟似的,让人看不出来。

在长涂工作期间,恰遇台风影响。看到的长涂港,处在一片忙碌之中。外地的渔船在机声隆隆中一艘艘地驶向港中,仿佛有人指挥,有序地泊在港边,或者插在其他渔船的船尾,看上去那样整齐。几艘高大的海上工程船如庞然大物,列队般锚泊在港的中央,将长涂港撑出一片威武,一片辉煌。台风期间,船只最注重的是避风。好的避风港,才能保证船只的安全。长涂港得天独厚的条件,让我当真看到了它的妙处。风呼啸着,掠过山头,在身边一阵阵回响。约是十二级风力吧,渔船上悬挂的旗帜不由荡出猎猎的响声,与呼呼鸣叫的风声交汇一起,港的上空就摩擦出台风的威猛。然而,港中的波浪依旧像小孩子打水漂似的,只是波纹皱褶得密了,深了,看不到波涛起伏的情景。岸边的浪潮稍微用力一点,一波一波地拥簇,将渔船轻轻地晃动,推向岸的上方,宛若让船们抬高些头颅,张望岸上的风景。这样的情状,让我想起刚刚从一老渔民那里听到的话:长涂港呀,那可是台风吹不到,巨浪涌不进。老渔民说着,笑了笑,翘起了大拇指。我知道,那是他对长涂港由衷的赞誉,也是他对自己的船放在长涂港里百般的放心。我也不由会心地笑。

台风一过,一艘艘的渔船缓缓驶离岸边。泊岸不是渔船的归宿,它们的目标是驶向深海,捕鱼,捕更多的鱼。几艘海上工程船也起锚,去回归原来的岗位上。长涂港于是显得空落,一片静闲。我也被它感染似的,心里空寂起来。望着一段河床般的长涂港,再望望渐行渐远的船只,感觉有点怅然。空静的长涂港,该与我的感受一样吧。

细想,其实这些天来,长涂港一直在宁静之中,渔船停泊时如此,渔船出港后更是如此。只是渔船靠泊港边时,那番宁静与渔船驶离港域后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犹如身边的亲人在与不在不一样。是港,都期望船只的停泊。此时此刻,静悄悄的长涂港,想来也在期盼渔船的早日归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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