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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山地理

白居易与蓬莱仙山

      白居易(772年~846年),字乐天,号香山居士,河南新郑人,唐朝著名诗人和文学家。有《白氏长庆集》传世,收诗文三千六百多篇。代表诗作有《长恨歌》、《琵琶行》等。他在世时就已名满天下,普陀山观音道场的开基者、日本僧人慧锷还特意到苏州南禅寺抄得一部《白氏长庆集》带回国。

  白居易诗作中多次提到蓬莱仙山,《长恨歌》中就有“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但他认为“蓬莱今古但闻名,烟水茫茫无觅处”。不过,他晚年时却忽然获悉,有浙东海商从海上归来,称在烟水茫茫中到过蓬莱仙山,那山上竟还专门为白居易建有一院室,叫“白乐天院”!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一. 海山深处见楼台

  这个传奇故事最早见于晚唐文人卢肇《逸史》一书。书中说,唐会昌年间,浙东观察使李师稷带给白居易一个消息:有海商向他报告其亲历的一桩奇遇:海上蓬莱仙山有天师大殿,专门为白居易建有一室,叫“白乐天院”,等待先生的到来。李师稷详细记录了海商的报告,请先生过目。

  海商是怎么说的呢?《逸史》写道:

  “唐会昌元年,李师稷中丞为浙东观察使。有商客遭风飘荡,不知所止。月余,至一大山。瑞云奇花,白鹤异树,尽非人间所睹。山侧有人迎问曰:‘安得至此? '具言之。令维舟上岸。云:‘须谒天师。 '遂引至一处,若大寺观,通一道士入。道士须眉悉白。侍卫数十。坐大殿上,与语曰:‘汝中国人,兹地有缘方得一到,此蓬莱山也。既至,莫要看否? '遣左右引于宫内游观。玉台翠树,光彩夺目,院宇数十,皆有名号。至一院,扃锁甚严,因窥之。众花满庭,堂有裀褥,焚香阶下。客问之。答曰:‘此是白乐天院,乐天在中国未来耳。'乃潜记之,遂别之归。旬日至越,具白廉使。李公尽录以报白公。 ”

  卢肇,江西宜春人,唐会昌三年状元。所到之处颇有文名,官誉亦佳。《逸史》一书讲的多是幽冥感通的志怪故事,但这则海上蓬莱有“白乐天院”传奇,却并非出自卢肇的虚拟创作,因为白居易本人写有诗歌提及过此事!

  《白氏长庆集》有《客有说》一诗:“近有人从海上回,海山深处见楼台。中有仙龛虚一室,多传此待乐天采。 ”自注:“客,即李浙东也。所说不能具录其事。 ”另有《答客说》:“吾学空门非学仙,恐君此说是虚传。海山不是吾归处,归即应归兜率天。 ”

  白居易说,“最近有人从海上回来,说在海中的山上深处看见楼台。其中有神仙屋宇开了一室,都说这是等待白乐天来。 ”又一诗云:“我从来只学佛教不学仙,恐怕你记的这些话是虚传。海中仙山不是我的归处,归就应归弥勒菩萨的居所兜率净土。 ”

  按陈寅恪先生的考证,“李浙东”者,即当时的浙东观察使李师稷,而《客有说》及《答客说》二诗应作于唐武宗会昌二年(842年),这一年白居易71岁,居住在河南洛阳。

  二. 蓬莱宫中日月长

  从春秋战国时代以来,中国人就一直流传海上有蓬莱仙山。白居易诗作中多次提到蓬莱仙山。

  叙事长诗《长恨歌》写道,杨贵妃死后,唐玄宗无比的寂寞悲伤。道士帮助他寻找杨贵妃之魂魄。“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后来,在海上蓬莱宫中找到了杨贵妃: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

  《长恨歌》歌咏了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既有“汉皇重色思倾国”的寄讽,更有“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感伤和同情。海上虚无缥缈的仙山让杨贵妃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形象再现于仙境,白居易借用蓬莱仙山传说给读者以许许多多联想、回味的余地。

  《海漫漫》更是一首描写徐福下海寻找蓬莱仙山为秦始皇求不死药的诗。诗中说:

  “海漫漫,直下无底旁无边。云涛烟海最深处,人传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药,服之羽化为天仙。秦皇汉武信此语,方士年年采药去。蓬莱今古但闻名,烟水茫茫无觅处。

  海漫漫,风浩浩,眼穿不见蓬莱岛。不见蓬莱不敢归,童男 女舟中老。徐福文成多诳诞,上元太一虚祈祷。君看骊山顶上茂陵头,毕竟悲风吹蔓草。何况玄元圣祖五千言,不言药,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 ”

  白居易点明《海漫漫》是一首讽喻诗,诗歌的主旨是“戒求仙也”。诗人讽刺秦始皇,早年励精图治,却在晚年变得骄奢无度,迷信方术。他指出,方士假托老子神仙之说,误导帝王服药求长生不死。其实,老子的《道德经》,即“玄元圣祖五千言”根本就没有此类说法,迷信方术只能是害国害民又害己。

  唐代的帝王将相仍有许多人相信神仙之说,迷恋于烧丹服药。按陈寅恪先生的考证,白居易中年时也曾惑于丹药,后来烧丹不成,才与道教方术分手,皈依佛教。陈寅恪先生因此认为,白居易晚年“易蓬莱之仙山为兜率之佛土者,不过为绝望后之归宿”。

  三. 徐福东渡下海地

  白居易认为蓬莱仙山只是个传说,但浙东观察使李师稷似乎并不那样看待。

  绍兴地方志记载:李师稷,会昌二年至会昌五年任浙东观察使兼越州刺史。

  唐朝的浙东观察使是个多大的官?他是管辖有相当于现在大半个浙江省地方的最高长官。

  浙东观察使驻今绍兴,治越州,领越、衢、婺、台、明、处、温七州。

  当时人称:“越州号为中府,连帅治所,监六郡,督诸军。 ”“西界浙河,东奄左海,机杼耕稼,提封七州,其间茧税鱼盐,衣食半天下。 ”浙东地区是唐政府重要财政收入的来源。

  浙东曾是秦始皇派徐福寻找长生之药下海地。李师稷到越州时,蓬莱仙山的传说在这里已流传千年之久。

  乾道《四明图经·昌国县》载,“蓬莱山,在县东北四百五十里,四面大洋,耆旧相传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入海求神仙灵药,尝至此。 ”《宝庆四明志》记述昌国州东藿山,“世传徐福至此山,有石宛如一枰(棋盘),修竹森立,风枝拂扫,常无纤尘”;记慈溪千人坛,“昔秦始皇东游会稽,登山望秩,以求神仙至此。见群峰连延,东入于海,乃命方士徐福,立坛祈祷”;记慈溪达蓬山,“秦始皇东游,欲自此入蓬莱仙界,故名”。

  李师稷治下的明州鄮县还有个蓬莱乡,有唐开成三年(838年)留下的衢山岛古碑可证。

  浙东海商海上遇险,遭风飘荡,这样的事情古籍早有记载,且也与徐福的故事密切相关。《后汉书·东夷列传·倭传》:“会稽海外有东鳀人,分为二十国。又有夷洲及澶洲,传言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将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蓬莱神仙不得。徐福畏诛不敢还,遂至此洲,世世相承,有数万家。人民时至今会稽市。会稽东冶县人,有入海行遭风,流移至澶洲者。 ”

  因此,李师稷遇到从海上归来的浙东海商谈起蓬莱仙山的故事应该不会太惊奇。但当海商报告那山上竟还建有“白乐天院”,这位浙东地区的最高长官为何看来也不认为是荒唐之言?这应与白居易已名满天下有关。

  四. 童子解吟长恨曲

  白居易早年出任过杭州刺史、苏州刺史。后任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太子少傅,以刑部尚书致仕。他任杭州刺史时,留下许多令人难以忘怀的佳言懿行,像西湖岸边的“白堤”“白公柳”。其时,好友元稹出任浙东观察使。白居易写有诗歌:“稽山镜水欢游地,犀带金章荣贵身。官职比君虽校小,封疆与我且为邻。郡楼对玩千峰月,江界平分两岸春。杭越风光诗酒主,相看更合与何人。 ”

  但白居易更因其诗歌而闻名天下。白居易的诗歌,内容深刻,风格平易,在社会上流传特别广。元稹就说,“禁省、观寺、邮侯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牛童、马夫之口无不道;至于缮写模勒(刻板)卖于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处处皆是。 ”白居易与元稹两人唱和的所谓“元和体”,“自衣冠士子,闾阎下俚,至悉传讽之”。

  白居易也知道就连妓女们也是他的粉丝。他曾在《与元稹书》中自诩地说:“及再来长安,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 '由是增价。 ”

  唐朝的最高统治者十分喜欢白居易的诗歌。唐宣宗有诗:“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

  “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海上归来的浙东海商想必也知道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李师稷应也非常敬慕前辈白居易的才华。他们看来都认为白居易是天下奇人。

  卢肇在《逸史》一书中说,“白公脱屣烟埃,投弃轩冕,与夫昧昧者固不同也,安知非谪仙哉! ”

  “谪仙”,被贬下凡尘的神仙。大唐天宝年间,李白曾被当时的太子宾客贺知章呼之为“谪仙”。贺知章认为《蜀道难》这样的诗只有神仙才写得出来,因而称李白为“谪仙人”。到了大唐会昌年间,白居易的名气似乎比以前的李白还大。因此,大家认为,蓬莱仙山为白乐天建院,等待这位被贬下凡尘的神仙回去,应是一桩可信的佳话。

  五. 日本朝野崇尚白居易

  蓬莱仙山当然只能是个神话传说。那么,如何看待李师稷所记录的浙东海商报告呢?

  笔者以为,浙东海商海上遇险,遭风飘荡到海外,回国报告在异国看到的新鲜见闻,应是确有其事。海商报告中那些具有神话色彩的想像和夸张话语固然不可取,但其中反映白居易在海外影响甚深的内容还是可信的。

  史料显示,白居易在世时,他的名声就远播东北亚各国,那里同样有许多他的粉丝。

  元稹为《白氏长庆集》写序说,“鸡林贾人求市颇切,自云:本国宰相每以百金换一篇,其甚伪者,宰相辄能辨别之。自篇章以来未有如是流传之广者。 ”鸡林即新罗国,在今朝鲜半岛。鸡林国的宰相竟要通过商人以高价收买白诗。

  日本的史料记载了嵯峨天皇喜读白诗的情况。日本古籍《江谈抄》就记录了嵯峨天皇与朝臣讨论白诗的轶闻。

  元稹为《白氏长庆集》写序事在公元824年,嵯峨天皇在位在809年~823年。而浙东海商报告事在842年,当时白居易诗歌至少已在东北亚各国朝野中广泛流传二十年,他的名声比现在人们所想像的还要大得多。

  日本宫廷崇尚白诗的风气,也波及到民间。当时的著名学者庆滋保胤在《池亭记》中说:“饭餐之后,入东阁,开书卷,逢古贤……唐白乐天为异代之师,以长句式,归佛法也。 ”这反映出当时日本文人对白居易的尊崇。许多文人奉白居易为“贤师”,以每日朗读白诗为乐。他们常在梦中与白居易相会,由此写下了不少以梦交白居易为题材的诗篇。

  白居易的作品何以能获得日本朝野人士的一致推崇呢?不少日本学者认为,这是因为白居易的诗明白晓畅,易为世人所知。同时,白诗中体现出的随遇而安、超脱宁和的审美情趣和佛道思想契合了他们的审美心理,引起了他们的情感共鸣。甚至有人把白居易尊为文殊菩萨化身。

  陈寅恪先生认为,日本以蓬莱仙山自命,就与《长恨歌》有“忽闻海上有仙山”之句有关。日本受中国文化影响甚深,白居易的诗尤具重大影响。

  后来,日本人还传说杨贵妃并没死在马嵬坡,而是东渡到了日本定居。日本山口县有一个叫做“久津”的村子,以“杨贵妃之乡”而闻名。日本影星山口百惠还声明,她是杨贵妃的后裔。

  笔者由此以为,浙东海商很有可能漂流到了日本海岸某个地方,当地人称此地就是蓬莱山。更让海商惊奇的是,那里的人们居然如此热爱白居易的诗歌,甚至为白居易建了“白乐天院”。这就是浙东海商向李师稷报告的基本内容。

  六. 慧锷笔下的白舍人院

  中国历代文献中,从来没有为白居易建寺院的记载。日本朝野固然崇尚白居易,但有无可能建“白乐天院”呢?日本僧人慧锷的言行告诉我们,这并非没有可能发生。慧锷笔下就有“白乐天禅院”“白舍人院”记载。

  慧锷,普陀山观音道场的开基者。他曾三次渡海往返于日中之间,日本文献称他“禀性坚回,涉远不倦”。唐咸通四年(863年),他从五台山请得观音圣像乘船回国,途经莲花洋遇风涛,舟不能行。慧锷醒悟,这是菩萨不肯去日本,而选中这里作为显化道场。他在潮音洞旁搭起茅庵,将观音像恭恭敬敬地安放其中,礼拜祈祷而去。山上居民张氏请像供奉于宅,后建不肯去观音院。

  浙东海商给李师稷报告两年以后,慧锷专程到苏州南禅寺抄录了一部《白氏长庆集》。

  苏州南禅寺为何藏有白居易文集?

  原来,南禅寺是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时帮助僧人所建。开成四年(839年),他把自己的著作《白氏长庆集》(共六十七卷)抄录一本藏在南禅寺内。

  白居易非常注重能让自己的作品传之后世,他认为佛寺是最安全的书籍保管场所。他在《苏州南禅寺白氏文集记》中云:“家藏之外,别录三本,一置东京圣善寺钵塔院,一置庐山东林寺经藏,一置苏州南禅寺千佛院。 ”他要求寺院,此文集“不借外客,不出寺门”“有好事者,任就观之”。

  这部《白氏长庆集》今天仍保存在日本金泽文库,书中有慧锷等亲笔写下的跋语。其中有:“唐会昌四年三月二十三日,勘校了。此集奇绝,借得所以者。白舍人从东都出,下来苏州,回兹耳。其他难见,叵得之。贽和尚之力,此十卷密写得可。 ”“四月二十日,为过海设斋于白乐天禅院。一勘了。慧锷。 ”“会昌四年五月二日夜,奉为日本国僧慧锷上人写此本。且缘匆匆,夜间睡梦,用笔都不堪任,且充草本了。 ”“会昌四年十九日写过。神侯男等白舍人院中设斋。日僧三百人之。勘了。空无申。 ”

  慧锷到南禅寺抄录《白氏长庆集》,大致停留了一个半月时间。他得到了寺僧们的大力协助,僧人们为抄写白诗甚至顾不上吃饭睡觉。

  慧锷专程到南禅寺抄录白居易文集,并尊称寺院为“白乐天禅院”“白舍人院”。这再一次使人感受到白居易在日本的影响有多大。因此,笔者以为当时日本国内或许真的会有人为他建个纪念场所,也说不定。

  日本江户大儒林罗山写过一首题为《慧锷白氏文集》的诗:“慧锷乐天萍水逢,齑持文帙得传倭。道根深处白花小,不到率陀到补陀(即普陀)。 ”

  慧锷开基普陀山观音道场,又把白居易文集带到日本,进一步扩大了白居易的影响。他真的与中国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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