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宋韵]宋廷赐额衢山两座古寺的文化意味
衢山人文历史悠久,约5000年前已有先民涉海到此定居。相传徐福寻仙药上过衢山,汉代大将卫青也到过衢山,于此落下了印附。隋朝,陈棱将军征讨台湾的船队,像当年新石器时代的先民那样,从渔耕碗龙门口,驶进了长长的港湾泊船避风。而东渡的鉴真,遭遇风浪,在衢山岛获救后被护送返回。
到了唐宋时期,更是民居盛起,帆影飘逸,此地成了南北中转的重要港湾。在此我们只是来品味一下后晋天福五年(940年)和后周显德七年(960年)衢山岛兴建的两所古寺被宋廷赐额的文化意味
“祖印寺”赐额的文化解读
一、赐额“祖印”的诗韵气
这座寺院于后晋天福五年(940年)在衢山岛斗南陀岙眉峰山麓兴建。此时的岛斗南陀岙一带,人居尚稀少,但山林清幽。临海近岸,有一个小小山坡,山坡又连着百十米高的山丘,下面形成一个盆地。在这青绿的山丘之麓,寺院依山而建,坐北朝南,西面由山坡挡住海风,实是一个好境地。天福五年秋冬的一天,晨钟暮鼓有节律地在山冈间回荡。当时衢山称蓬莱岛,寺院因此取名为蓬莱院。
从很多历史迹象推断:晚唐五代时期,政局不稳,战火不断,可能有苏州等地的大量移民先后进入衢山。于是生齿日繁并从培荫一带向岛斗发展。此后移民更是逐步增多。同时,这蓬莱之境,海上桃源,有了这新建的寺院,岛上人纷纷前来膜拜,大陆上香客也络绎不绝前来求仙礼佛,寺院香火就旺盛起来。人说“深山藏古寺”,而这里则是岛山隐古寺。僧人大多安居静修,也有云游的僧人,带来外地消息,也把蓬莱院的信息,传播他乡。
北宋治平二年(公元1065年),御赐“祖印”的匾额挂上了蓬莱院的门楼。从此蓬莱院称为“祖印寺”了。“祖印”这词有点深奥,有浓厚的佛学意境,是让人深思,也让人崇敬的字眼。“祖”为祖师,印即“法印”。所谓法印是用来印证某种道理是否符合佛法的方法。而法可分为世间法与出世间法。于此来看,内涵就丰富无穷,给人启迪与警醒。“祖印”一词。很多辞书引用出处时,往往用宋朝黄庭坚的“山形与祖印,岑绝两相当”这两句诗,这是黄庭坚诗作《次韵知命入青原山》尾联,意为青原山山势高峻和佛祖真传的高妙,如两峰对峙,完全相当。把青原山的奇峻与佛寺的精湛作了巧妙赞美。但其实“祖印”的赐额早于黄庭坚诗作20多年。黄庭坚之前或之后,诗文写到“祖印”的,大有人在,却取黄庭坚诗句为出处,大概是因为黄庭坚是苏门四学士之一,名声较大罢了。
五代十国初期赵国的君主王镕(873~921),他的《哭赵州和尚二首》的第二首首联就是:“佛日西倾祖印隳,珠沈丹沼月沈辉。”表述作者在赵州和尚去世时沉痛无边的心绪。这里的“祖印”似乎指佛寺,又似乎指佛祖真理,有多意品感,就有了诗的韵致。
宋元间有个叫方回的,曾是宋理宗景定三年的进士,他有首《赠痴庵柴头陀》,似乎写的是曾为梁朝王室重臣、梁朝衰亡之后出家的名僧释亡名,有诗句为“昭文大学湛然翁,半夜室中传祖印”,这个行脚和尚是精通《昭明文选》,谙熟《大学》的山翁,如今却半夜在室中传习佛经,悟解佛理。
宋时有本《五灯会元》,是佛教禅宗史书,卷十一中“叶县归省禅师”一节,有这样的文字“僧曰:‘祖祖相传传祖印,师今得法嗣何人?’师曰:‘寰中天子,塞外将军。’”一个和尚问大师,传习了佛教真谛,是承接哪一位的?大师的回答出人意外,说,像天子那样至高无上,像塞外将军那样独自理事。隐喻“自心是佛,以我为主”,“祖印”的传习思路,似乎跟诗作意象营造有了同构的感觉。
二、祖印寺赐额的时代意蕴
宋廷赐额祖印寺,这与宋时的社会背景和文化背景有着密切的关系。
宋朝看似长期处于积弱的国家命运,但封建社会在当时还具有很旺盛的生命力,正是我国封建社会发展的最高阶段,还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宋朝统治者采用重文轻武的施政方针, 在社会道德上,提倡忠孝,在思想上,推崇以儒为主、儒释道并重的策略。后周世宗曾“毁天下铜佛像以铸钱”,宋太祖乾德五年(967)七月,诏令“勿复毁,仍令所在存奉”,保存了佛像。宋太宗时,经济初步繁荣,对外用兵大大减少,巩固皇权成为时代主题,因此更加重视佛教的政治作用,他认为“浮屠氏之教,有裨政治”,“名山大川,灵迹胜境,任祠仙宇,经之营之,致恭之诚广也”。宋真宗是北宋以崇道闻名的皇帝,但并未冷落佛教,认为“习俗已久,不可遽绝,又佛教是本于修心,如若能悟理,为益滋大”,因此把佛教作为治国方略而加以保存。后来的皇帝基本上坚持了这一政策。在这样的政治和人文环境下,佛教文化得以快速发展。但宋代帝王在尊崇佛道教的同时,也限制佛道教的过度发展,因此对寺庙、宫观的创建也实行了严格的管理,避免大量建造,寺院和宫观只有得到赐额才能合法存在,如若没有赐额,有可能被拆毁。这就是赐额的背景和意蕴。
仁、英、神、哲宗朝坚持了对佛教的基本政策,但加强了限制。当然大规模的改赐额行动,主要发生在英宗和神宗朝。据《宋元方志》记载,治平元年开始赐额。在治平二年,杭州寺院改赐额者241所,明州98所,湖州86所……总体而言,治平年间(三四年时间)改额寺院占当地寺院总数的三分之一左右。祖印寺是治平二年改赐额的,当时舟山隶属明州,所以应该在98所内,推测当时舟山改赐额的在10至20所之间。衢山还有一所空王寺则是在治平元年改赐额的。
这种赐额直达衢山,可见宋朝的治理通达畅顺,上情下达,下情上达,就是岛山也没有弃置不管。衢山祖印寺和空王寺的改赐额,表明了衢山的两所寺院得到了国家的认可,有正规的牌照,因此上了史书,有了文字的记载,留下了史迹。而衢山还有一些庵寺,如唐宋时观音山上的庵寺,却在数百年的海禁过程中,被淹没得没有了影踪。
三、祖印寺在南宋的文味
祖印寺走向南宋朝,晨钟暮鼓依然。有三件事值得回味。
第一件事:建炎元年(1127年),也就是是南宋的第一个年头,一个姓陈的8岁孩子在父母的陪同下走进了祖印寺。他祖先为浙江永嘉(现温州)人,他父亲陈安举家迁到了衢山。孩子拜谒了印善隆禅师,禅师见他聪明很喜欢他,摸着他的头顶,问他是否喜欢出家。他居然很高兴,不肯回家。初始师父教他法华经,几遍后就能背诵。有次他回家看望母亲,母亲就告诉他,你已经离开了家,应当做一心一意的弟子。从此他在祖印寺精心钻研佛经,多有所得。14岁就受具足戒。后来出外游历,“西游浙左,遍参名匠”,终成一代名僧。他就是后来成为高僧的慧询月堂法师。他是从祖印寺起步,向佛教文化的高峰迈进的。
第二件事:淳熙十五年(1188年),将门之后、23岁便一举登第的孝宗隆兴元年(1163)进士、策对时被考官范成大称为“人杰”的昌国县令王阮,多次乘小船,涉岱衢洋,登上衢山岛,“农合巡门劝”,按门按户地去访问,了解农家疾苦,勉励他们做好春忙春耕工作。祖印寺当时还是接待官员的驿站,海道无定,无法按时返定,王阮自然就宿在寺里。宋代的官员文学方面也很有一手,大多是全才。王阮自然也是,他挥毫作了首诗——《宿祖印寺》:
“下马杉松石径幽,暗泉一带抱山流。长廊隐隐丹青古,香雾蒙蒙日夜浮。
缺月有情还委照,覊人无语独登楼。急呼老瓦招欢伯,为洗胸中万斛愁。 ”
诗中首先写的是当时祖印寺的景象:一条幽僻的石径在杉树和松树林中延伸,从山脚的一角喷涌而出的泉水,环绕着那青山淙淙低吟,可见环境之幽美;长廊很长,挂着的画已经古色古香,可见寺院之大,历史之久和文雅气色;香火的烟雾日日夜夜在这里飘浮,可见这里香火之旺;而第六句中“无语独登楼”,则可见这里有楼房,推想寺院规模应该不小。据说在寺院的南面偏东还有一个荷花池,实在是一个气势不凡的古寺。然而他没有被寺院幽致秀景所沉醉,看着这缺月含情,把清谈的银光普洒在绿山幽水间,心中涌动的却是“万斛愁”。
他愁的是什么呢?“诸邑皆山可夜驰,海中昌国力难施。风潮阻渡由天地,期会申严限日时。愿以老身从此免,忍将人命逼诸危。交门山下须臾死,肉食诸公知不知。”这首《昌国偶成》正写出了他的深重愁绪:他愁的是“海中昌国”,风潮阻渡,海道艰难;他愁的是天地无情,人力难为,民忧难解;他愁的是赋税劳役,严限时日,逼危人命;他愁的是肉食诸公,不解民情,不悯民生…… 所以他要抚民、扶民、护民。他为百姓求雨,他着手兴建学宫,建造状元桥…… 经多方奔波,学宫终于破土奠基,打桩动工之时,他被调离舟山……而他的文化深度却留在了舟山。
第三件事:南宋嘉熙二年(公元1238年),昌国县令余桂将祖印寺迁至治所东南(现址),与普陀山接待寺合并为一,成为昌国县城主要的佛事场所,也成为去普陀山朝圣僧俗之众的必经转驻之地,从而发展成翁州第一大寺院。这也许是一种寺院布局的调整,一次整合,一次改革。不知后人“大岛建,小岛迁”的岛城设想是否受到这一启发。而“祖印寺”能保全至今,并进一步发展兴盛,也许得益于这次迁址。而衢山原址搬进了宋朝宫,另兴建了普济寺,真正道佛合一,正是当时宋文化的一种典型体现,又是衢山文化的一种发展。
华云寺两次赐额的文化折射
一、赐额“空王”的佛理意
后周显德七年,也就是公元960年,“香兰寺”在衢山落成。这属于天台教寺。相关地方志记载,在宋宝庆年间,寺院拥有常住田地130亩,山地440亩,而到了元代大德年间,常住田就有319亩,地431亩,山490亩。寺院在不断的扩展兴盛之中,成为舟山天台宗的第一大寺院。
当初寺名为“香兰”,据舟山老文史专家凌金祚先生分析,“当缘于衢山多‘香兰’。据地方志记载,舟山多兰蕙,不但数量巨、品种多,而且花形奇特,其香诱人。”“衢山兰蕙之乡,其地蓝天白云,林木葱郁,幽谷飘香,君子之花盛开,禅寺赋名‘香兰',表达了文墨雅客与众居士对圣寺的崇尚、雅爱之情。也许‘香兰’与佛教有缘……”的确,佛与兰有缘。佛门将寺庙称为兰若,而佛家又将兰花称为禅花。兰花生于空谷幽林,环境清静,赏兰要静心明性,不为外物所染,保持禅定。兰花“不以无人而不芳”的淡定与佛教中的“戒、定、慧”中的“定”意仿。兰花欣赏戒花瓣的无型和花色的杂乱,与佛教之中的戒多相似之处……“见兰悟禅”正是这种关系的精炼概括。以“香兰”为名,自然既有文化气也含佛理意。
宋治平元年,英宗坐上皇位,就开始了对寺院颁牒赐额。香兰寺比祖印寺早一年赐额,为“空王寺”。“空王”是佛教语,是对佛的尊称;佛说世界一切皆空,故称“空王”。而凌先生认为,衢山的“空王寺”,“其‘空王’所指,当是‘空王佛’”,“‘空王佛’之所以令人崇拜、教人着迷,一来‘空王佛’是今世佛祖释迦牟尼与阿弥陀佛的祖师,二来‘空王佛’与普陀山‘观音菩萨’一样,是中外文化融合,圣像形象汉化,被视为本土传统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尤其是‘空王’,在汉唐与赵宋时代,已被世人看作汉人成佛的‘包塑真容’”。 也许“佛的尊称”是这个词的泛指意义,而凌先生说的“空王佛”则是具体意义,各有道理。而我更感慨的是,宋廷赐额的那些词,都蕴着佛理,很专业,应该是内行所为,不是外行随便题赐。“祖印”也好,“空王”以及第二次题赐的“华云”也好,无不渗透佛理意义,这也是宋文化的一种精髓所在。
二、赐额“华云”的现实感
香兰寺第二次受赐是在建炎三年。建炎三年是一个动乱的年代,即位不久的宋高宗赵构还是处在风云迭起,危恶层现境地:内乱不断,兵变相缀;外患险峻,没有一天安分的日子,不可能安坐在朝廷里颁名赐额,扶持寺院。因此,我想这个赐额是这样发生的:建炎三年年底,宋高宗在浙江各地躲避金兵追击,他避难的楼船驶进衢山龙门口北岸停泊,上了岸进了寺,跸驻“空王寺”。见到“空王”两字,宋高宗肯定会联想这一路惊险,心里有种刺痛,有点感冒。正遇上住持请求赐墨。身边的臣子轻轻提醒:大海之上,一路上所见群山蔚起,云彩缤纷,应该是美好的预兆。于是高宗心有所启,点头一思,就运笔转锋,写下了“华云”两字。
“华云”意即天花如云或香花如云。是一种美好,一种希望,很有现实感。其实“华云”两字,在佛经中也常常出现,那是一种美好而清静之物的总称。《华严经·入法界品》曰:“所谓一切华云、一切香云、一切鬘云、一切末香云、一切涂香云、一切盖云、一切衣云、一切幢云、一切幡云、一切帐云,以一切身云而为供养。”繁花似锦美好无边,祥云缭绕吉庆一片。这美好情景祥和圣洁之象的寓意,也许与赵构的希望十分切近。宋高宗不久返朝,而南宋也重振朝纲。
而从祖印寺走出去的慧询月堂法师在名声传扬之时,闻知华云寺需要住持,就回到衢山,在华云寺静修了一段时间。传说他诵经时,蚊子竟排队静听不动。他在海边山崖间讲说维摩诘经,颇有禅悟,屡感神应。有一次他在海岸碰到“群盗”。他神色严正地对他们说:你们想要的不就是钱财吗?他把身上带的都给了他们,接着就告诉他们“善恶业”,那些小偷很感动,归还了东西,“悔过而去”。很有点“愿此香华云,遍满十方界”佛性。
可惜,因为海禁,华云寺已难觅影踪。要不是当年赐额,有了史载的可能,我们就无法在今天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