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亨彦与唐朝古碑的故事
王亨彦与唐朝古碑的故事
大唐故程夫人墓志铭(资料照)
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三月在岱山衢山岛皇坟基,当地农民在掘土时偶得一唐朝古碑,这可是1000多年以前的文物,所以在当时这一发现近乎是震惊了整个舟山。民国《定海县志》有载:唐程夫人墓志铭,程夫人墓在朐山,清光绪三十四年三月出土,藏观音山洪福寺,砖质厚二寸许,高广各尺二寸许,文十七行行十四字至十八字不等,凡二百四十余字中有数字剥落。
一、王亨彦与乐声和
王亨彦《锐庐思痛记》记载了自己与该砖碑相遇的情况:“辛亥秋(1911年),余劝学至邑之衢山,寓乐君子清家。款待甚殷,余赠以诗,有难得信陵佳子弟,喜谈文艺俗尘删之句。伊出所藏唐开成时志铭砖以示,砖长阔各尺余,质坚字朗,云已酉岁土人锄地所得。”
这乐子清是何许人也?在民国《岱山镇志》参校人有“乐声和子清”的字样,可知乐子清,即乐声和。衢山在晚清时期出过两个秀才,乐声和就是其中之一。岱山汤浚这么评论他说:“乐系前清秀才,向来杜门读书,终岁足不入城市,凡在定邑人士,无不知为循谨长者。”
从《锐庐思痛记》的记载之中可得出王亨彦当时与乐声和是旧识,王亨彦到衢山授业教书,他就是寄宿在乐声和家中,乐声和极为热情地款待了王亨彦,王亨彦遂赠以诗,有“难得信陵佳子弟,喜谈文艺俗尘删”的诗句。
此时的王亨彦52岁,乐声和31岁,相差21岁,可以说是忘年之交,故而王亨彦以“佳子弟”(即才华出众的晚辈)来形容乐声和,并和乐声和一起畅谈文艺,当时二人相谈甚欢,顿时就感觉尘世间的烦心之事全部消失了。而后乐声和拿出了那块唐开成时的砖碑给王亨彦探讨。
从王亨彦的描述当中可以发现该砖碑长宽都有尺余长,且质地坚硬,字迹明朗。足可见此砖碑在未上观音山洪福寺之前,是藏于乐声和处,作为文化之士的他,自然是有着极高的文物保护意识,该砖碑由当地农民锄地出土后,他在第一时间就将此砖碑予以保护收藏,后将其送至洪福寺中进行保存。
二、历代学者的观点
《锐庐思痛记》有对该砖碑文字的详细记载:“首行题大唐故程夫人墓志铭并序十一字。次列志文云:夫人广平程氏,笄年媲于吴郡顾氏。母仪少肃,班氏可俦,择邻之誉早闻。举案之声穼著,噫乎,天不锡寿,绵绵笃疾,药石无瘳,以开成三年九月二十八日而终乎私第,春秋三十八。男子一人师政,三日不食,泣血绝浆。有女二人,长定琅琊王氏;次女居室,皆哀号擗踊,诉天少闻。以其年□□月二十五日窆于明州鄮县蓬莱乡岣山,号于郭端埭坟乙向,后□莪莪之山,前临渺渺之水。东南三里,有陈将军灵庙焉。正南二里道场,俗号东亭之寺。今恐江山改变,陵谷有移,勒石于此,用记千秋,而于铭曰:“积善之门,莫保遐存,何神不佑,天命俄奔,蓝田玉折,巫山绝云,刻石题名,永没泉坰,千秌不朽,万古存形。”(注:□为剥落的字)。
《锐庐思痛记》中所载砖碑的少部分文字可能与《定海县志》等记载的有一定出入,但是并不影响其意的理解。可以看出,程夫人有一个儿子名叫师政,有两个女儿,其中长女已与琅琊王氏定亲,小女儿还没有出嫁。
至于这程夫人一家到底是世居衢山还是客死于此,对于其籍贯问题的探讨,笔者发现古今学者争论已达百年,而且在2006年新出了民国时期的墓志铭拓本后争论最甚,在此仅仅列举历代学者们的相应观点。
根据民国《岱山镇志》有载“以上释文碑铭字迹古劲而无撰者姓名,又程夫人之夫婿名字亦未纪述意者,其夫自撰之耶,岱山衢山俱属蓬莱乡,意在唐时有高尚之士挈家避世隐于其地,殁而遂葬于此耶”可以发现,在民国时期有学者觉得是唐朝时期程夫人一家逃避乱世而隐居于此,死后而葬于此地。
前些年有一种看法是,程夫人与丈夫顾氏一同乘船南下,途中,因患病而在衢山休养,后于开成三年(838)不幸客死于衢山,年仅38岁。
近期也有学者推测出程夫人或其祖上是一直生活在衢山的相关论断。
三、门第一说
当时在衢山乐声和家中,王亨彦将该砖碑“遂拓一纸以归”,回到家后也与其子王祖安有过对该砖碑的探讨,王祖安当时甚为不解,一般来讲墓志铭是十七字一行,但为什么这个墓志铭上是十四五字到十七八字不等。王亨彦解释道,当时可能是直接书写刻画在砖碑上,而不是先钩摹好后再上砖碑的,所以才会如此的。
王祖安又发出了其墓志铭的抬头部分为什么只说了“程夫人”,却不称丈夫姓氏的疑问,学识渊博的王亨彦于是马上引用了袁枚《随园随笔》中的周夫人墓志,其抬头标题上也同样仅仅只称“唐故义兴周夫人墓志”,而没有书写王府君静信的典故。王亨彦说道,故而可知,在唐朝时候就已有在墓志铭抬头上不称丈夫姓氏的例子了。至于这志中不记叙撰者的姓名,有提及儿子的名字却不谈及丈夫名字的,可以见得当时在作该志时详略随意,没有后世如此斤斤计较。
在王亨彦与王祖安的百年前的对话中,也同时引出了关于唐朝新旧士族择婿时的门第相匹一说:
在盛唐时期,一直有着重门第、尚阀阅的社会风气,新士族择婿时不可避免地带有门第观念。如在太宗时期,兴起的新士族喜欢与旧士族联姻并以此为荣。笔者于是找到了王亨彦所引的《随园随笔》相关原文:“周夫人墓志题上不称夫配,志称‘夫人义兴人也,汉真将军勃之苗裔,晋辅国大将军处之孙,皇明通之女,适为太原王府君静信之妻’,乃题上仅称《唐故义兴周夫人墓志》,而王府君不书,是又一例也。”可得出周明通之女周氏(683-747)为汉真将军周勃之后、晋辅国大将军周处之孙,可以发现这周氏家族为新士族,其在择婿时注重门第相互匹配,因而才会嫁给旧士族太原王氏王静信为妻,故而在墓志铭上才仅称《唐故义兴周夫人墓志》。
古代唐朝女子一般十四五岁就要出嫁,而程夫人于开成三年(838)去世时年仅38岁,可以初步推测出其大概是在唐宪宗时期(805—820年)结的婚。程夫人为“广平程氏”,在墓志铭上所刻的“广平”二字可以理解为族谱当中的始祖发源地之名,据传程氏始祖为西周的程伯符,后建立程国,国都有定在广平一说,所以可以推测出这程夫人或者其祖上始于广平。而唐宪宗(778—820年)是唐朝第13位皇帝,唐宪宗最初时被封为广平郡王,继而可以得出,在那个时代,程氏一族能和当朝皇帝同出于一地,这可谓是莫大的荣耀,故而这位程夫人所处的家族在当时来讲可以说是名门望族,相较而言,其丈夫吴郡顾氏这一族可能相对而言较为弱势,继而在这个墓志铭上,在抬头仅仅就提及了程夫人的名字,这个道理其实和王亨彦所引用的袁枚《随园随笔》“周夫人墓志题上不称夫配”观点相仿。
四、地名考究
在与其子探讨过程当中,王亨彦又说道,至于这个志内所记载着的文字部分,可谓是“古俗杂出”,“岣與”现作“朐衢”,也就是现如今的衢山岛。至于这个郭端埭、陈将军庙、东亭寺,现在都已无从考究。
墓志铭中有“东南三里,有陈将军灵庙焉”。关于陈将军庙,在宋刻本《宝庆四明志》中“昌国县志全·叙祠·岱山庙”有载:“在北海中,其神名稜,姓陈氏,字长威,庐江襄安人,隋大业中航海击流求国,俘斩颇众,事见隋史,庙以端拱二年建,号陈将军庙,绍兴十七年,重修进士施知微记,朐山亦有祠。”陈棱,字长威,庐江襄安人,即今安徽巢县人。可以得知这个陈棱曾经率军出击流求(今台湾),斩获较多敌军,大家为了纪念其功绩,才为其立庙。近期已经有不少学者对陈棱的事迹进行过探讨,这里笔者不再做深入研究。
“正南二里道场,俗号东亭之寺”。关于东亭寺这一寺院,历代古籍当中罕有其名,依稀可以从名字当中能辨识出其是一佛教古寺,而为之对应就是在由隋朝费长房所撰写的佛教典籍《大正新修大藏经》“历代三宝纪”卷第七“译经东晋”中对《阿含经六十卷》的出处,其有“东亭寺”一词的记载,原文如下:“隆安元年十一月于东亭寺出。至二年六月讫道祖笔受第二译。与昙摩难提译者大不同见道祖录。”隆安元年,即公元397年,若衢山的东亭寺和这佛经中所记载的东亭寺属于同一个寺,那简直可以用历史悠久来形容,公元397年就已经存在,直至程夫人离世时的公元838年仍存在于世上,相距整整达441年。
郭端埭。埭,放在古代是“土坝”的称谓。可以发现,这是一个以郭端为命名的土坝。那这个郭端为何人?这在梁陶弘景撰的道教典籍《重刊道藏辑要》“觜集七·洞玄灵宝真灵位业图·玉清三元宫·第六中位·地仙散位”中有对“郭端”的记载:“郭端,颍川人,少孤,为县吏。”一个县吏能够出现在道教的地仙排名之中,可谓是相当厉害。颍川郭氏可是一个大姓,在东汉、三国非常出名,最为典型的代表就是郭嘉和郭图,郭嘉为东汉曹操谋士,郭图为袁绍谋士。
综上所述,这程夫人的墓志铭中提及了寺、庙及道教人物命名的地点,其地理位置可谓非常清晰,其所在之地真的也可以说是一风水宝地。
王亨彦还说道:“……曰蓬莱乡岣山,继而可知吾邑之分富都、安期、金塘、蓬莱四乡,又不自宋始矣。”王亨彦觉得在唐朝就已经有“蓬莱乡岣山(衢山)”的地名,故而当时民国的定海县所分为富都、安期、金塘、蓬莱四乡,不是自宋代开始的。
岱山汤浚将该墓志铭录入《岱山镇志》,并制若干拓本赠与名流,同时作《朐山唐碑歌》,有“愿将此碑拓万本,遍征名流共探讨”之语,可惜该砖碑在文化大革命后不知所踪,实为舟山一大憾事。